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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女人啟口,一句一句兒歌慢慢唱著。坐在她膝上的年幼孩子咿咿呀呀跟著唱歌,稚嫩的小臉上漾滿大大的笑容。

「我回來了。」

門口傳出男人的聲音,孩子一咕嚕的爬了下去,衝向門口迎接父親。女人緩緩從沙發上站起身,輕撫著明顯隆起的腹部。男人對她露出笑容,親暱的摸了摸女人的臉頰,然後大掌覆上女人的肚子。

「今天感覺怎麼樣?」他問道。

「很乖喔。」女人回答,牽起孩子的小手,「像是知道我不太舒服一樣,雖然有點踢動,但動作很輕。」說著說著,女子笑了起來,「他長大後一定是個很溫柔的男生。」

「我想也是。」男人也笑了,替女人拉開椅子後將女兒抱上餐椅。

「月……月……」小女孩還不太會說話,咿呀之間只冒出這個字。

「孩子取名叫月也不錯呢。」女人微笑,看著男人洗過手後添飯。

「妳高興就好。」男人將飯碗放在桌上,然後拉開椅子坐好。

「有了太陽,怎麼能沒有月亮呢?」女人輕道,伸手撫著孩子軟嫩的粉頰,「妳說是吧?小日。」

 

 

微光從窗簾縫隙間透進,江初礿緩緩睜開眼睛,看著昏暗的天花板。床頭的時鐘顯示目前時間尚早,他可以再多睡一會,但江初礿並沒有繼續賴在床上。他掀開被子,走到窗前拉開簾子跟玻璃窗,灌進房間的清冷空氣讓他打了個寒顫,看著有點灰濛濛的天空,江初礿想起了方才做的夢。

夢裡的男人跟女人面貌模糊不清,不管他怎麼回想就是想不起來。江初礿嘆了口氣,將窗簾拉上換衣服。

走下樓,江初礿先打開客廳的燈,然後摸進廚房裡準備早餐。他一向習慣自己準備早點,有時候江初日比他早起就會下來準備,但看這情形她似乎還在睡。

將蛋打進平底鍋,江初礿聽著鍋子上滋滋作響的煎煮聲音,小心地把煎蛋翻面。半晌後,一顆完美的荷包蛋擺盤上桌,江初礿替自己倒了杯果汁,悠閒的坐上沙發。

不經意的,他眼角瞥到擺在茶几上的裱框相片,江初礿眨了眨眼睛,伸手取過相框。照片中的夫妻臉上漾著溫和的笑,站在男人腳邊的小女孩則露出燦爛的笑容,漂亮的眼睛瞇成一條線。江初礿就這樣愣愣地看著相片,然後他伸出手,輕撫著照片上抱在女人懷裡的熟睡嬰兒。

「……小礿?」

半惺忪的聲音傳來,江初礿將照片放回茶几上,望著從樓梯走下的姊姊。江初日不優雅的打個呵欠,慢悠悠地晃到廚房,她從冰箱拿出雞蛋,剛轉過身手上的東西就被搶走。江初日愣了下,微微抬頭看著比自己高半顆頭的弟弟。

「我弄,妳去坐。」江初礿說道。

「……喔。」

江初日抓抓頭,離開了廚房。煎煮的聲音再度響起,她聞著從廚房飄出的煎蛋香,嚥了口唾沫。夾著雞蛋的微焦吐司放到她面前,順道附上一杯柳橙汁,江初日露出微笑,拿起了早餐。

「謝囉,小礿。」她說,咬了一大口。

江初礿沒有多說甚麼,只點點頭後將視線集中在早晨新聞上。

這是江家的一天早晨,自從男女主人逝世之後,這樣的日子少之又少。一開始江初礿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生活的一切重心全仰賴父母留下的保險金,和唯一的親人─江初日。

江初礿不懂為什麼父母死了之後初日還能像平常一樣生活,直到他在夜晚撞見了姊姊的淚才曉得,原來,姊姊跟他一樣的悲傷。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吧,初礿跟初日的感情變得很好,就算是現在也一樣。

瞄著一旁大啖早餐的初日,江初礿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假日的早晨啊,如果生活能一直這樣下去就好了。

江初礿如此期望著。

「在想甚麼呢?小礿。」

江初日含笑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江初礿回過神,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盯著姊姊發呆,他臉上一陣赧紅,將視線移開。

江初日依舊掛著微笑,仰頭喝掉剩下的果汁。接著她起身,將桌上的碗盤收到洗手槽去。

「小礿你有要去圖書館嗎?」江初日問道,沖洗著盤子。

「……嗯。」

「那我載你去吧。」江初日說,對著弟弟笑了笑,「我剛好也有事要辦。」

「……好。」

 

 

套上薄外套,江初礿看著初日牽出摩托車。她很少騎機車出去,除非地點是她沒辦法坐公車或捷運到的地方。接過姊姊遞來的安全帽,江初礿仔細的扣上扣環,然後跨上摩托車後座。

他第一次發現原來初日那麼嬌小,那時候一口氣擔負起這個家的姊姊看起來那麼高大,是從甚麼時候開始他的身高追過姊姊的呢?江初礿暗忖,感受著風吹過他的臉。

初日打了左轉的方向燈,彎往圖書館的方向,這樣算起來她好像已經很久沒載過初礿了,當初那個喜歡跟在她屁股後面的弟弟如今已經長這麼大了啊。初日第一次有了感嘆的心情。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些事,她跟弟弟一定都還在父母的羽翼下成長吧。江初日想著,勾起淺淺的笑容,她已經快忘記父母的面容了,唯有依靠相片才能想起來。現在跟她有唯一血緣的親人只有初礿,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我一定要保護小礿。江初日心想,趁著綠燈衝過十字路口。

而赫然逼近的車燈讓江初日愣住了。

 

「小礿!」

 

碰────

 

江初礿狠狠翻倒在地,從四肢襲上的劇痛讓他一時半刻爬不起身,他勉強撐起身體,看著卡在轎車底下的摩托車。

還有那一隻露在車外沾染血跡的手臂。

「姊……姊姊?」

五年前的記憶猛然衝出,江初礿瞪大了眼睛,嘴唇顫抖著。

「不要……」

他伸出手,移動疼痛的雙腳往車體的方向靠近,慢慢聚攏圍觀的人群開始吵雜,有的人開始打電話叫警察跟救護車,還有的人跟上來幫忙把卡在底下的初日給拉出來。江初礿握著初日冰冷的手掌,看著被移開的摩托車下初日緊閉雙眼的臉龐和流淌的鮮血。

有人上前來把初礿給拉開,他踉踉蹌蹌地後退,身體被人撐住,伸長的手搆不到初日。

「不要……」他沙啞喊出,「不要……」

淚水順著初礿的臉頰滑下。

「不要啊啊啊啊────」

在失去意識之前,江初礿只看到紛飛的金黃色頭髮和藍色裙角,然後他看見了土耳其玉色的美麗瞳孔,接著呢?

接著他就不知道了。

 

 

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灌進他的鼻腔,江初礿緩緩睜開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下一秒他翻起身體,然後因著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而齜牙咧嘴。

「你醒了嗎?」清脆的聲音響起,江初礿回過頭,只見茉奈坐在床邊,姣好的面容毫無表情。

「姊姊呢?」江初礿急急問道,按著手臂上包好的繃帶。

得到的回答是一陣寂靜,江初礿的身體顫抖著,然後他爬下床,「我要去找她。」

「你還不能動。」茉奈伸出手,輕易的就讓江初礿倒回床上。他咬著牙,慢慢撐起身體。

「她還在嗎?」江初礿低聲問道,聲音像是快哭出來一樣,「她還在不在?」

「……不要擔心。」茉奈輕輕把手放在江初礿頭上,望著他含淚的雙眼,「她還在,只是傷得很重,在治療。」

「……」

江初礿無聲的開始啜泣,將臉埋進兩膝之間。茉奈甚麼話都沒說,只是輕撫著初礿的頭髮,安靜地陪著。

後來江初礿才知道茉奈稍微竄改了醫生護士們的記憶,讓他們以為茉奈是江家的人,但這都不是重點,江初礿拖著包紮的雙腳,拉開病房的門。

在那裡,江初日閉著雙眼,身旁的醫療儀器發出規律的聲響。江初礿拉過椅子坐下,看著面色蒼白的初日。

原來一個人的臉色可以白成這樣,他從來都不知道。江初礿暗忖,撥開初日臉上凌亂的髮絲。

「姊姊……」

一直以來都是初日負責照顧他的,不管是父母雙亡之後的心理重建還是整個家的重擔,她一直都背著,就算這樣她也總是微笑地告訴自己沒問題,不要擔心,要他好好的念書,不要操心家裡的事情。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初日是背著怎樣的壓力在生活,但為了唯一的家人,她別無選擇,而他卻選擇了逃避。

「拜託妳……醒過來好不好……」

江初礿握著初日的手,緊緊握著。他有多久沒牽過姊姊的手了?連他都不記得,原來姊姊的手這麼小啊……

「會沒事的。」不知何時出現的茉奈輕道,雙手搭在初礿肩上,「不要緊。」

他點點頭,看著初日毫無血色的臉龐,淡淡的茉莉香散播在整間病房,沖淡了原本難聞的消毒水味。

「他沒事吧?」

入夜,江初礿就睡在家屬床上。看著緊蹙眉頭的男孩,黛薇爾輕輕降落,曇花的香味在密閉空間裡更加明顯。

「沒事,但之後是個問題。」茉奈說道,修長的手指拂過初礿的臉頰。

「那是妳的部分,我只要守著這個女孩就可以了吧?」黛薇爾聳聳肩,看著病床上依舊不醒的女孩。她原本不想淌這趟渾水的,但看著男孩悲傷的面容,她狠不下心拒絕茉奈的請託。

「我只幫忙這一次喔,下次不要再找我了。」黛薇爾撇過臉說。

茉奈看著她背對自己的身影,露出淡淡的笑容,「妳真是個好人,黛薇爾。」

「甚……甚麼啦,我才不是因為他的關係呢!我可是看在妳那麼可憐的情況下才答應妳的,妳不要亂想喔。」黛薇爾的臉上浮起紅暈,茉奈嘴角彎著淺笑,看著黛薇爾有點慌忙的動作。

「真是的,我等下再過來啦!現在其他地方還有一堆靈等著我去收欸。」

似乎是受不了茉奈注視自己的視線,黛薇爾甩著黑髮,拉開窗戶就飛了出去。茉奈伸出手,窗戶便關了起來,留下照進病房裡洩了一地的銀白色月光。

 

 

時間又往後推移了幾天,江初日依舊躺在病床上沒有醒來的跡象。為了照顧初日,江初礿向學校請了幾天病假,一方面在醫院好好療養自己的傷,一方面就近照顧姊姊。在茉奈看來,他的動機是照顧大於療養,有時候還要她板起面孔才肯去換藥,生活的一切重心瞬間變得只剩下初日。

茉奈沉默的飄浮在空中,看著像尊石蠟像般動也不動的初礿。她靜靜地嘆了口氣,黛薇爾總在夜晚來臨,她似乎不願讓江初礿知道自己也有負責照顧,總是刻意挑選他睡著時降臨。

「這麼久都還沒清醒,不會有問題吧?」黛薇爾問道,墨黑色的長髮與夜色融在一起。

茉奈並沒有回答,車禍發生的當下她看的一清二楚,也知道為什麼江初日會昏迷這麼久都還沒醒過來,但若說出去,受傷的人恐怕會是初礿。

「茉奈?」黛薇爾蹙起眉,雖然茉奈有時候不會回答她的問題,但她現在的表情實在很奇異,幾百年恐怕看不到一次。

「雖然我不知道妳在想甚麼,不過……」黛薇爾頓了頓,紅色的眼睛望向悲傷天使,「主神稍微有些動作了。」

茉奈的身體明顯僵住了,她緩緩抬起頭,土耳其玉色的眼睛緊凝著死亡天使。「甚麼動作?」她輕問。

「不清楚,只知道祂似乎有要下凡的預備。」黛薇爾說,茉奈則緊抿的嘴唇。「該不會是為了遞傳者來的吧?」

「可能。」茉奈吐出兩個字,然後想到黛薇爾還不知道這件事。

「會有甚麼事啊?主神對於這次的遞傳者似乎頗有興趣。」黛薇爾隨口問道,伸手拉好江初礿因翻身而掉落的被子。

「因為遞傳者能碰觸到悲傷。」茉奈輕輕地說,黛薇爾的手僵在半空,像機械似的轉頭看著茉奈。

「甚……甚麼?」她眨眨眼睛,然後慢半拍的開始激動起來,「妳說他碰得到……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

「我也不知道。」茉奈煩躁地抓抓頭髮,她很少顯露出不耐煩的模樣,最近一次大概是三百年前吧,為了甚麼原因她也忘了。「不知不覺就變成這樣了。」

「從甚麼時候開始的?」

「……那個想跳樓卻沒跳成功的人開始的。」

黛薇爾呻吟了幾聲,她還記得那個同學,那時她還以為他真的會跳下去,沒想到被遞傳者勸離。這樣也好,讓她少了一份靈去收……不對,那不是重點,既然從那時候就開始了為什麼茉奈一句話都沒說?

「我有說……只不過說的對象是主神而已。」

茉奈弱弱地反駁,黛薇爾瞪了她一眼,哼了聲,「發現的當下就該講了吧。」

「……」

「總之主神近期之內會下來,要不要讓祂跟遞傳者見面的決定權在妳。」黛薇爾說,手指著茉奈,「畢竟他是妳的遞傳者,一切事情都由妳決定。」

「……嗯。」

黛薇爾打開窗戶,醫院另一側又出現新的靈了,她得快點去引導他們才行。「茉奈。」臨走前,黛薇爾回頭喚了聲,看著悲傷天使困惑的土耳其玉色眼眸。

「雖然決定在妳,但我還是想說一句話,」她頓了頓,夜風吹起她的髮絲,「如果我是妳,我不會讓主神跟遞傳者見面。」說罷,黛薇爾頭也不回地飛離病房,身影消失在夜空裡。茉奈目送著她離開,靜靜把窗戶關上。

「……我也不打算讓他們見面。」在安靜的病房內,茉奈低聲說道。

 

 

江初日仍舊沒有醒來,初礿靜靜地坐在床邊,握著姊姊冰涼的手。這麼久了都還沒清醒,到底是為什麼呢?江初礿不解,茉奈在他後方漂浮著,心中也有淡淡的疑惑。依照她的判斷,江初日也該醒了,不可能拖這麼久都還沒醒過來。或許……該潛進她的意識裡看看才對,茉奈暗忖,看著江初日毫無血色的臉龐。

她原本不打算把這個計畫告訴江初礿,畢竟讓活人的意識進入他人的意識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要是弄得不好兩個人都會死的。或許是遞傳者的敏銳力吧,江初礿堅持著茉奈肯定有甚麼事瞞著他,在無可奈何下茉奈只好告訴江初礿她計畫好的動作,而理所當然的江初礿決定要跟茉奈一起去,對方是他唯一的姊姊,他一定要救她。

「所以你們兩個要一起去?」

黛薇爾挑起眉毛,當她看到江初礿還保持清醒的時候可是嚇了一跳,但後者對她的出現似乎不以為意。看著眼前的兩人一同頷首,黛薇爾實在是很不想淌這趟渾水。

「好吧,我會負責看顧的,有甚麼事情我會再跟你們聯絡。」黛薇爾說道,江初礿露出淺笑,墨色的眼睛看著她。

「謝謝妳,黛薇爾,妳真是個好人。」

「……快點去啦,真是的!」怎麼這兩個人都說一樣的話啊!黛薇爾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揮揮手趕著他們倆,茉奈跟江初礿互看一眼,走近床邊。

「手。」茉奈說,江初礿伸出右手,看著茉奈空手在他的手掌心上畫著奇異的符號。淡淡的藍色光線隨著茉奈手指畫過的地方慢慢浮出,最後組成一個神祕的魔法陣。

巨大的藍色法陣在兩人腳下展開,發出的強烈光芒讓江初礿睜不開眼睛,他感覺身體一陣痠麻,腳下踩的似乎不再是地板。依稀間,江初礿只感覺到茉奈緊抓住他的手,接著他便失去了意識。

看著茉奈畫出魔法陣,黛薇爾站在離他們倆稍遠的地方,等著茉奈把江初礿的意識拉出。在刺眼的光芒中有兩團淡藍色的光球緩緩浮出,然後沒入躺在病床上的江初日體內。黛薇爾一個箭步上前,扶住江初礿癱軟的身體,後者緊閉著眼睛,只剩下規律的呼吸和心跳,她把江初礿安置在家屬床上,安靜地在椅子上坐下。

「小心一點啊,茉奈,初礿。」黛薇爾低語。

江初礿感覺到自己的頭髮被風吹的凌亂,他緩緩睜開眼睛,赫然發現自己浮在半空中。

「別動。」茉奈按住他慌亂的手腳,金色的頭髮飄揚著,「只要你認為這是真的就會掉下去。」

「咦……咦?」

江初礿眨眨眼睛,勉強說服自己這只是個夢。他環顧四周,初日的意識跟平常生活沒甚麼兩樣,在他腳下是他們居住的那個城市,一切看起來那麼祥和,那麼普通,很難想像這是初日下意識的世界。

「我們下去。」茉奈說,拉著初礿的手就往下飛,越接近地面初礿就覺得越奇怪,方才在半空時他就感覺有一絲詭異,下到地面時他才知道奇怪的地方在哪裡。

一個人都沒有。

在初日的世界裡,他看不到任何人,空蕩蕩的大街上也不見汽機車的蹤影,就連紅綠燈都停止運作,只剩下黑黑的一片。江初礿慢慢走在馬路上,順著熟悉的路走回家。

在家門前,江初礿猶豫著該不該開門進去,茉奈看著他的遲疑不決,索性替他開門,直接把人推進去。

「嗚喔!」

江初礿踉蹌幾步,站在玄關看著空無一人的客廳和廚房,江初日似乎不在這裡啊……

「她會去哪了呢?」江初礿自言自語著。

「我們再出去看看。」茉奈說道,拉著初礿的衣角就往外走。

「喔……」

剛踏出大門,原本應是空的門前卻停著一輛車子,江初礿狐疑地望著轎車,駕駛座上並沒有半個人,唯有鑰匙插在上頭等著人去發動。

「上車吧。」茉奈說道。

「咦?這樣上去可以嗎?」

「那是來接我們的。」茉奈說,逕自打開左邊車門上車,江初礿停頓了下,還是跟著上了後座。

一關上車門,原本沒有人駕駛的轎車突然自己發動,車子慢慢往前行駛,還能看見方向盤轉彎跟打方向燈。江初礿望著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色,輕輕開口:「我們會去哪裡?」

「……不知道。」茉奈說道。

「姊姊會在這裡嗎?」

「會的,畢竟這裡是她的世界,她會在這裡,只不過不曉得是在哪個角落而已。」

「我們會找到她嗎?」

「這要看她。」茉奈抬起頭,看著江初礿,「如果願意,她會讓我們找到她,如果不願意,我們不管怎麼找也找不到,」

「……是嗎……」

氣氛再度沉默,江初礿把玩著頸上的項鍊,窗外的景色逐漸轉換,從原本的市中心換成森樹林立。

「……咦?」

江初礿偏著頭,他對這裏有點印象,但想不起來是哪裡。車子持續朝著山上駛去,接連的彎道讓江初礿有點不適,他一向不喜歡走山路,這很容易讓他暈車。終於,車子停了下來,眼前是一大片密林,而道路在此中斷。

「意思是我們該下車了嗎?」江初礿問道。

「應該是。」茉奈回道,下了轎車。

望著矗立在面前的森林,江初礿嚥了口唾沫,走了進去。

 

 

高聳入雲的樹木幾乎遮蔽了天空,江初礿順著蜿蜒的山道慢慢走著。四周寂靜無比,只剩下江初礿爬上爬下時發出的微微喘息。這時候就很羨慕茉奈可以用飛的了,不過江初礿沒有想那麼多,他爬上上坡,站在頂端喘氣。

「那是甚麼?」茉奈突然問道,江初礿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在隱蔽的山林中佇立著一幢房子。江初礿愣了愣,往房子的方向走過去。

「我好像有看過這裡……」

江初礿低語,逐漸靠近了房子。接近後才發現那並不是一般的房子,而是一間民宿。想當然的裡面沒有半個人,江初礿走進敞開的大廳,四處張望。

「姊姊會在這裡嗎?」

「不知道,找找看。」茉奈說,接著她往二樓飛去。

江初礿踏上往二樓的樓梯,一間一間打開門看。原本應該上鎖的房間門全都沒鎖,這也讓他們尋找的速度稍微變快了點。末了,江初礿癱坐在大廳的沙發椅上喘氣,他跟茉奈每間房間的看過了,沒有初日的存在,那麼她到底去哪裡了?

休息片刻後,江初礿從沙發上起身,接著他注意到鋪在地板上的地毯,圖樣華美的地毯邊緣有著一塊突兀的污漬,江初礿盯著污漬好半晌,接著他瞪大眼睛。

「我知道這是哪裡了!」他說,準備飛出去的茉奈回過頭,疑惑地望著他。

「我來過這裡。」江初礿對著茉奈解釋道,同時邁開腳步,「大概是小一的時候吧,我曾經跟著父母和姊姊來過這裡度假,當時住的就是這間民宿。」

出了大廳,江初礿毫不猶豫地朝著旅館後方走去,「他的後方是山坡,那時候姊姊吵著要去山坡上冒險,但媽媽不准她去,姊姊一氣之下就擅自跑進進山裡,結果在裏頭迷路出不來。」

江初礿停下腳,看著座落在民宿後方的山坡,「那時候我自己一個人跑進山裡找她,最後真的被我找到了,帶她出來。」

茉奈仰頭看著林立的參木,接著她把視線移到江初礿身上,伸手拉著他的袖子,「進去吧。」

「嗯。」

踏上山坡,江初礿小心翼翼的斟酌腳步,雖然不陡,但滾下來還是會受傷的。他們兩個再度進入山裡,四處搜尋著江初日的蹤跡,只要找到了就能醒過來。江初礿心想,加快了腳步。

「總覺得好像少了甚麼東西……」江初礿低語,茉奈瞄了他一眼,慢悠悠的飛在他後方。

那時候他是怎麼找到姊姊的?並不是他看到初日,應該說是初日自己出來找到他的。那時候的初日是躲在哪裡哭泣的?不是樹林裡,是另一個地方,可是那裏是哪裡?初日說過她找到一個很棒的地方,一個沒有人發現的地方,沒有人發現的……地方?好像還有甚麼……很壯觀的東西……那是甚麼?

「……水聲?」茉奈抬起頭,在樹林間隱隱傳出流水的聲音,不是溪流,是另一種更大的聲音。

「水……」江初礿愣住了,水……?對了!「是瀑布!」他猛地大吼,茉奈被嚇了一跳,一雙清澈的眼睛盈滿困惑。

「我想起來了,是瀑布。姊姊是躲在瀑布旁邊,然後聽到我的聲音而出現的。」

江初礿急急地說,朝著水聲來源跑去,茉奈緊緊跟在他後面,避開迎面而來樹枝叢草。

撥開樹叢,寬廣的地面映入眼簾,宏偉的瀑布夾驚人之勢傾瀉而下,在底下形成一片湖泊和流動的溪流,一名女孩雙手抱膝的坐在瀑布附近,臉埋在兩膝之間。

「……姊姊。」

江初礿輕喊,慢慢朝著女孩的方向走去。茉奈安靜的停佇原地,看著江初礿靠近女孩。

「姊姊。」江初礿又喊了聲,在女孩身邊蹲下,女孩的身體瑟縮了下,接著緩緩抬起頭。她稚嫩的臉上爬滿淚痕,又圓又大的漂亮眼睛也蓄滿淚水,江初礿露出溫柔的笑,朝著孩子模樣的初日伸出手。

「我們回家吧,姊姊。」

女孩歪著頭,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小礿!」

 

小礿……

 

江初日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的是江初礿擔心卻喜悅的笑容。她眨眨眼睛適應光線,接著露出孱弱的笑。

「你又找到我了呢……小礿……」江初日輕聲說道。

 

 

幾天後,江初日出院了。雖然身體各處都還包裹著繃帶,但大致上的傷都沒有甚麼大礙。江初日笑咪咪地看著初礿在廚房裡忙碌穿梭,陣陣食物的香味飄出,瀰漫在整個客廳,就連飼養的貓咪都忍不住跳到初日膝上,期待著等會送上的出院大餐。

「謝謝你囉,小礿。」初日微笑著提起筷子,江初礿嘴邊彎起一抹靦腆的笑,看著姊姊將熱騰騰的飯菜送進口裡。

他真的很喜歡這樣的生活,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一直持續下去。江初礿悄悄握住藏在衣服底下的項鍊,感受著末端綴飾的冰涼。

茉奈坐在屋頂上,赤著的兩足晃呀晃,她聽著屋子裡傳出的笑語聲,揚起了嘴角,這讓她想起了的第一天遇到江初礿的模樣。茉奈輕輕閉上眼睛,黛薇爾的話一直徘徊不去,逼得她不得不正視主神下凡的消息。

「我不會讓你跟遞傳者見面的。」茉奈輕道,她輕撫著胸前的別針,土耳其玉色的眼睛寫滿堅持,「絕對不會。」

 

 

黑夜下,一抹雪白的身影高高佇立在大廈上,幽暗的夜空襯著隨風紛飛的銀白髮絲,他輕輕睜開閉著的雙眸,嘴邊泛著笑意。

「沒那麼簡單的喔,悲傷天使……」他低語,聲音聽不出是男還是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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