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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有意識開始就知道自己不單純,她靜靜的蜷縮,感受著生命的跳動。細小的生命火焰在她皮膚上灼燒,她會微微的睜開眼睛看著四周。在她身上,各種生命逐漸繁衍成長,其中一支種族發展出智慧,他們學會生火,學會思考。她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所有生物,頗富興饒地看著這支種族茁壯,他們純樸的歌聲,尊敬的心思她都知道,所以她特別喜歡這支有著清澈笑臉的族群。他們給了自己一個名字──人。

 

江初礿睜開眼睛,在座位上呆愣了一會兒,過了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車上的人們彼此交談著,窗外閃過的景色則帶著層層的綠,江初礿望著外邊,想起了今天出來的目的。

班遊之後又過了兩個禮拜,江初日提出了爬山的建議,接著完全不管弟弟答不答應就把他拖來,跟著大學登山社的社員一起去爬山。雖說是單純的爬爬古道,而且是一天來回,基本上耗不了太多時間,但江初礿實在是不怎麼想出來,畢竟考試就快到了,他不念書不行。

「小礿?」

初日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江初礿回過頭,對上姊姊的笑臉。過了幾秒,他接過初日遞來的礦泉水,有點悶悶地喝了幾口。

不管怎樣他就是沒辦法拒絕初日那張帶著笑的臉,而江初日也用這點把他吃得死死的,讓他不得不答應一些初日的要求,雖然這些要求都有益他身體健康。

「快到了呢。」江初日說道,探頭出去看著前方。

「嗯。」他淡淡應了聲,算是小小的抗議,江初日揉亂他的頭髮,嘿嘿的笑了起來。江初礿微嘆口氣,卻也露出微笑。

算了,反正也很久沒有跟姊姊出來了,這次就順著她吧。江初礿暗忖。

遊覽車一路向上駛去,最後在半山腰處停了下來,這次的活動是為了新生加入而舉辦的,登山社社長跟初日是同學就順便把她邀進來了。為了迎新,他們特地選了這種比較平易近人的山坡古道,與其說是爬山不如說是健行比較恰當吧。

江初礿跨下車子階梯,微涼的空氣撲上他的臉,讓他打了個小小的寒顫。果然穿薄長袖來是對的啊。他心想。

等社長點完名,確定所有人都下車了之後他轉過身,微微回頭看著後方的同學,「走囉。」

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上山了。

江初礿微微喘著氣,雖然這路是很平易近人沒錯,但一路上都是不算緩的斜坡,爬起來也挺費力的。他轉頭看著旁邊的樹木山稜,陽光從雲間灑下,斜射在山中,背景襯著濃淡綠色的山脈,看起來倒別有一番風味。

「……咦?」

江初礿注意到路邊某棵樹下站著一名女孩,她背對著其他人,只用一隻手扶著不算粗的樹幹,靜靜地佇立著。

江初礿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走了上去,「這樣有點危險喔。」

他出聲,而女孩慢慢地轉過頭,清秀的臉上是一雙幸運草色的清澈眼眸。江初礿一愣,接著感覺自己身下一陣搖晃。

「小礿!」

他來不及看到甚麼,只聽見初日的尖叫跟一抹撲向他的金藍色影子,他感覺自己身體漂浮,然後墜落。最後的影像停留在女孩翠綠色的眼珠。

接著他就失去意識了。

 

 

小小的人類種族開始組織起自己的家園,狩獵,採集。他們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她總是靜靜的看著他們成長,偶爾她會翻翻身體,小心翼翼的舒展著四肢,動作太大時那些種族會慌成一團,像巢穴被破壞的螞蟻,可是不久後他們又會再建立起新的家。當有不認識的人類來到時,她總沉默地看著那些紅髮人類登上她的身體,跟她的小小人們交流。那些是他們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安靜躺著,小心的不傷害所有生命。

 

「……唔……」

江初礿勉強睜開眼睛,從四肢百骸傳來的痠痛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你還不能起來喔。」清脆的女聲響起,江初礿晃了晃頭,看清出現在眼前的女孩。

女孩微微笑著放下手中的東西,接著在江初礿身旁蹲坐下來。江初礿勉強撐起身體,看著坐在一邊笑咪咪的她。

他不會記錯的,那女孩就是那位站在樹旁邊的人,可是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又發生了甚麼事?

「地震囉。」

「咦?」

女孩像是能洞悉他心思一般的開口,江初礿愣了愣,張望了下四周。不遠處的山坡上整塊土石滑落露出光禿禿的泥土,甚至在自己周圍都還有些小碎石不停從上方滾落。

「其他人呢?」江初礿急急問道,他還記得他失去意識之前有聽到初日的叫聲。

「他們沒事。」女孩說道,把玩著方才放在地上的草枝,「有事的是你。」

「我?」江初礿呆了呆,他有甚麼事?

「你從上面掉下來了。」女孩指著上方坍塌的一角,口氣淡淡地說道。

「……掉下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為什麼他沒死也沒傷?頂多只是身體有點痠痛,像過度運動那樣而已。對了,那個時候……

「隨便啦,你先把這個吃下去。」女孩擺擺手,將手上的綠草塞給江初礿,後者面有難色地看著手上一堆不明來歷的青草,他牙一咬,努力的把草塞進嘴裡。

意料之內的苦味和草味立刻在江初礿口裡散開,他忍下反胃的衝動,用力將草嚥了下去。女孩遞來的裝水竹筒是個適當的救星,等到他好不容易驅散了嘴裡奇異的味道後,才有多餘的精神去觀察四周。

如同女孩所說的,上方的古道明顯坍了一大塊,而且他摔下的距離頗高,在這種高度下要存活是幾乎不可能的事,但他卻活下來了。江初礿想起他失去意識前看見的影子。

「……茉奈?」

女孩瞥向旁邊的眼睛望了過來,眸中還帶著淡淡的不解,「怎麼了?」

「沒有……沒甚麼。」江初礿避開女孩的視線,接著像想到甚麼般再度開口,「對了,妳叫甚麼名字?」

「我嗎?」女孩笑了起來,「伊紗希艾勒提。」

「伊紗希……甚麼?」

女孩再度笑了,笑臉燦爛奪目,「伊紗希艾勒提,叫我艾勒提就好。」

「啊……好,我是江初礿。」

「江初礿啊……」艾勒提陷入沉思,接著她又露出微笑,「很好的名字喔。」

「呃……是嗎……」第一次被稱讚名字的初礿紅了臉,「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呢?」

「我住在這裡啊。」

艾勒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大概是住在這附近的居民吧。江初礿心想。接著他將目光移到艾勒提的衣服上,「妳是原住民嗎?」他會這麼說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艾勒提身上穿的並不是平常的衣服,而是剪裁有點特殊的服裝。整體看起來像是原住民傳統服飾,但他又說不出是哪一族的。

「原住民嗎?應該算吧。」

艾勒提微笑著說,但全身散發出的氣息卻像是禁止江初礿再繼續發問一般寒冷,他打了個哆嗦,再度張望著周圍。

「我們能離開這裡嗎?」他問道,艾勒提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但她隨後便露出微笑,從地上站了起來,「應該可以。」她說道,伸手將初礿拉了起來,「我們往前走吧。」

看著離開的兩人,茉奈輕輕飛了下來,停頓在他們倆後方不遠處。她知道那個女孩不是普通人,卻又說不上是為什麼,那女孩散發出的力場很熟悉,似乎她身邊的某個人身上也有這種氣息,可是她想不起來。

茉奈抬起頭,發現艾勒提正笑著回首對初礿說話,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她,甚至還閃過了一抹綠,一陣寒意從茉奈腳底竄上。

她是誰?

 

 

世紀的變遷,她依舊靜靜地沉睡。小小的人類開始有了戰爭,然後是和平。時代蛻換,表面上的統治者也不斷更新。她看著那些小小人們在她身體上繁忙的活動,她一開始不怎麼在意,直到某種奇異的味道飄進她鼻子裡,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後,她才發覺有甚麼事不對勁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艾勒提始終在前方領著路,江初礿默默跟在她後方,不發一語。

「我們要去哪裡?」終於,他開口了。

「嘛,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艾勒提頭也不回地說,江初礿張張嘴,還是乖乖地閉上了嘴巴。他對這座山一點都不熟悉,也不好說甚麼,反正艾勒提應該不會帶他到哪裡去才對,就姑且跟著她吧。江初礿暗忖。

茉奈靜靜地跟在他們兩個後面飛,她曾做過一些動作試圖吸引江初礿的注意,但每當她動手時艾勒提總會轉過頭跟江初礿說話,不讓他去注意到旁邊茉奈的動作。這樣幾次下來她也累了,只能保持著適當距離跟在他們倆後面。

「我們休息一下吧,看你也累了。」艾勒提轉過身說道,江初礿點點頭,逕自在草地上坐了下來。艾勒提則是再度轉過身,扔下一句到四周去看看就消失在樹林裡了。

把握著時機,茉奈飛了上去,落在江初礿面前,「初礿……」

然而後者並沒有回應她,茉奈困惑的歪歪頭,白皙的手在江初礿面前揮了好幾下。「初礿?」

江初礿像甚麼都沒看到般注視著前方,接著低下了頭,「姊姊……妳們在哪裡呢?」他低低說道,完全看不見蹲在面前的金髮天使。

「怎麼回事……」

茉奈發現初礿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就像是個透明人般毫無存在感。怎麼可能?初礿是看的見的啊!

「初……」

「初礿。」另一道聲音打斷了茉奈,艾勒提從樹林中現身,手上提著一隻滴著鮮血像是飛鼠之類的動物,「會餓嗎?」她問道,銳利的眼睛瞄向茉奈,後者立刻向後退了好大一步,警戒地望著她。

「還好。」江初礿回答,接著他別過頭,不去看艾勒提處理小動物的樣子。

艾勒提背對著江初礿作業,接著她升起火,用隨身攜帶的刀將肉片片割下並串在樹枝上火烤,整個過程十分流暢,像是她早已做了幾百次一樣。

茉奈站在旁邊,她想接觸初礿,卻又畏懼著艾勒提身上傳來的不尋常氣息。最後她只能原地坐下,土耳其玉色的眼睛絲毫不敢大意地盯著他們。

「要夜晚了嗎?」艾勒提突的開口。

「咦?」

江初礿抬起頭,看著四周逐漸黯淡的天空,「我們有走那麼久嗎?」

「大概有吧。」艾勒提笑了,「在山裡的時間是過得很快喔。」

「……是嗎?」

江初礿微微低下了頭,或許是之前吃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草,他並不怎麼感覺到餓,不過都已經晚上了,姊姊他們應該很擔心吧?江初礿嘆了口氣。

「茉奈……也一直沒有出現呢……」他低語。

「你說甚麼?」艾勒提從烤肉中抬起頭,不明就裡地望著他。

「沒有啦……我沒說甚麼。」

「……喔……」古怪的撇了他一眼,艾勒提將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肉,繼續大啖著食物。末了,她站起身體,拍了拍手,「我去取點水,你在這裡不要亂跑喔。」

「嗯。」

看著艾勒提再度消失在樹林深處,茉奈衝了上去,雙手搭住江初礿的肩膀,「初礿!」

他依舊像是沒聽到般呆坐著,雙眼直視著前方,焦距卻不在她身上。茉奈搖晃著他,眼裡緩緩浮起一層恐懼。

他該不會……真的看不到自己了吧?不可能,她已經褪去隱蔽的法術,現在的她就算是普通人類也能輕易瞧見,不可能有那種看不見的狀況在。既然如此,為何他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初礿……你看的到我嗎……」

茉奈喃喃的說道,雙手緊捏著江初礿的肩膀,她垮下雙肩,低扶著掉淚。江初礿原本直視前方的眼睛眨了眨,接著緩緩低下頭,聲音就在茉奈耳旁。

「茉奈?」

她猛然睜眼,土耳其玉色的清澈眼睛向上望著江初礿,後者依舊看不到她,然而他的眉卻輕蹙起來,不停眨著。

「茉奈?妳在嗎?」

「我在……」

江初礿伸出手,微微拂過了她的頭髮,「我看不到妳……」

「我知道。」茉奈擦了擦眼淚,不知道怎麼回事,江初礿似乎聽得見自己的聲音了,就算看不到也沒關係,只要聽得見就好。

「我們不應該留在這裡。」茉奈說道,江初礿臉上起了陣疑惑,「為什麼?」

「她不是人類。」茉奈直直地點出了重點,她不是人,卻也不知道是甚麼。

「不是人類……是不知道的東西?」

茉奈點點頭,赫然想起江初礿看不到自己,「嗯。」她應了聲。

「那該怎麼辦呢?現在已經天黑了。」江初礿問道。

「不是看不見,而是被隱蔽了。」茉奈再度說出匪夷所思的話,「隱蔽的不是其他東西,是你。」

「……我?」

 

 

她始終無言的看著,吵雜的巨大機器在空中飛翔降落,刺痛她嬌嫩的耳朵,流過她身上的彩色水流也讓她皮膚發癢,她覺得好不舒服,想掙脫甚麼。她想大大的翻個身,想把那些東西全部抖落身體,看著他們順著藍色潮水漂走,可是她不能這麼做,要是這麼做了,世紀以來的生命會毀於一旦,她絕對會後悔的。

 

「初礿?」

從林子深處回來的艾勒提發出不解的聲音,茉奈以最快的速度隱蔽起自己的氣息,同時向上飛去。艾勒提斜斜瞥著茉奈離去的身影,將手中裝滿水的竹筒遞給江初礿。

「補充水分吧,都走這麼久了就休息一下吧。」艾勒提微笑說道。

「好。」接過竹筒,江初礿灌了幾口冰涼的水,這或許是從山岩間取來的山泉水吧,也有可能是附近溪流的,不過後者的可能性不高。

就著火堆躺下,艾勒提翻個身背對著江初礿,他也安靜的臥在地上,睜著眼看著佈滿星星的天空。

被隱蔽的是他?那是甚麼意思?甚麼東西被隱蔽了?江初礿煩躁的抓抓頭髮,茉奈說的話總讓他不明白,但不可否認的只要解開了就能知道問題的所在。江初礿把手舉到面前想看清楚時間,他手錶的指針是螢光,就算在黑夜中也能清楚知道時刻。驀的,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手腕上的錶,如果被隱蔽是這個意思的話,那他該怎麼移除隱蔽他的東西?

江初礿輕輕將兩隻手覆上眼睛,他突然想起好多東西,包括第一次見到茉奈、悲傷啜泣的楚黎漪、依努單純的圓眼還有王依雯完成夢想時露出的笑。

笑……茉奈笑過嗎?有的,但那都只是淺淺的微笑,並不是真正打從心底的開心笑容。她的笑總是那樣,含著一抹淡淡的悲傷。

從眼眶滑出的淚輕輕滴落,江初礿移開了手,接受著刺眼的陽光。在他的雙手上各捏著一片葉子。

「為什麼要看見呢?」

艾勒提的聲音傳來,江初礿睜開眼,迅速的從草地上站了起來。僵硬著臉色的女孩靜靜站在江初礿面前,一頭黑髮被風吹亂。

「為什麼要選擇看見?跟我在一起不好嗎?」艾勒提向前跨了一步,江初礿則後退了幾步,警戒的看著眼前的女孩。

「我有自己的家要回,這裡並不是我的家。」江初礿說道。

「家?」艾勒提笑了起來,「這裡就是你的家啊,也是我的家,應該說是所有人的歸宿。」

她停止笑聲,看向江初礿,「為什麼每個人都要走?都要離開這裡?」她抓著雙臂,低下的頭讓江初礿看不清她的表情,「明明這裡……才是真正的歸宿啊。」

「……」

艾勒提低低笑了起來,風像是附和著她的笑聲般吹的樹葉沙沙作響。

「既然想回家那就回家吧。」

「咦?」江初礿一愣。

「不過……是這裡的家喔。」

艾勒提突然向前一躍,從腰間抽出的小刀直指向江初礿,一抹藍色的影子閃過,江初礿只看到自己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接著他被穩穩地放到地上,錯愕的看著出現的兩名天使。

黛薇爾手持長刀抵制著艾勒提的攻擊,至於茉奈則站在江初礿面前,紫色的長鞭就是方才捲住他的東西。艾勒提微微偏著頭,一臉不解地望著兩名天使。

「不要阻擋我。」她輕輕地說,黛薇爾和茉奈兩人的身體同時一震,微微顫抖著。

「怎麼會……我還以為……」

「我說過不是了……」茉奈說道,字字句句都像是擠盡全力才說出口的。

「那怎麼辦?我們根本就……」黛薇爾話還沒說完,一記戳擊便送了過來。她驚險閃過艾勒提的小刀,同時拉開距離,「後退!」她對著江初礿喊著。

江初礿後退了幾步,看著跟艾勒提對峙的兩名天使。

他看見了……那股纏在艾勒提身上濃厚且化不開的淡藍色悲傷,為什麼他之前都沒看見?

黛薇爾咬咬牙,提著長刀衝了上去,艾勒提則握緊短刃迎向她的攻擊。茉奈站在江初礿前面,找尋著時機甩出長鞭。江初礿看著一來一往的三人,甚麼都沒辦法做。

「不是人……也不是黛薇爾負責的魂魄……那麼是……」

江初礿猛的瞪大眼睛,不會吧?是這樣嗎?

當她不再是她,而是祂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不要阻擋我!」

艾勒提發出尖叫,氣以她為中心向四方狂掃出去,茉奈跳到最前方,甩動手上的紫色長鞭形成一道難以攻破的防護牆。驀的,艾勒提笑了。

 

 

小小人們開始遷離住所,一點一滴,慢慢的離開。她想挽留他們,但她卻開不了口,只能看著人類逐漸遠去。她身體的某些部份失去皮膚,人類建起了所謂的住宅及高樓,汙穢的水流讓她幾乎忍受不住,骯髒的空氣讓她蒙上了層灰,劇烈的吵雜撕扯著她的耳膜。她快不行了,已經……快忍不下去了。

 

「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從後方傳來,只見江初礿摀著胸口,慢慢軟倒在地,從他口中則咳出幾口鮮血,滴落在地上變成盛開的紅花。

「初礿!」茉奈焦急地喊,有驚無險地閃過艾勒提的攻擊。

「留在這裡吧,你哪裡都去不了。」艾勒提笑著,原本黑色的眼睛變成了翠綠色。

江初礿想抬起頭,身體卻不聽使喚的倒了下去。他蜷縮在草堆間,抑止著喉間不住湧咳的鮮血。

「人類果然還是很脆弱。」艾勒提止住笑聲,看著江初礿道。黛薇爾本想衝上去,卻被後方江初礿的咳嗽聲給打斷腳步。

「妳確定妳還要衝上來?」艾勒提挑起眉,「我可沒有釋放全部喔。」

「……哧。」

她放下手,紅色的眼睛緊凝著艾勒提,毫不客氣地放出不友善和殺氣。艾勒提嘴邊勾著笑,用睥睨的眼神看著面前兩名天使。

「但妳還是……守護了這樣脆弱的種族啊……」微弱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江初礿勉強撐起身體,嘴角掛著血絲,深色的眼睛直直望著艾勒提。

他看見了,那抹藏在笑背後的悲傷。

艾勒提蹙了蹙眉,加強從身上散出的氣,江初礿忍著從空氣中傳來的不適和壓力,勉強坐了起來。他背倚著樹不停咳嗽,鮮血滾落他的唇際,在衣服上沾染出血痕。

「你又懂甚麼了?」見他這麼堅持著坐起來,艾勒提心中有些不快,「只不過是個人類,你懂我甚麼了?」

「我的確不懂……」江初礿咳了幾聲,順好自己的呼吸,「但妳不就是守護著這樣弱小的種族,守了千百年嗎?」

艾勒提臉上一陣慘白,接著一抹怒氣浮上她姣好的臉龐,她用力揮手,江初礿又吐出了幾口鮮血。

「初礿!不要再說了!」茉奈急急飛到他身邊,冰涼的手撫上他的胸口,同時茉奈也施下結界,稍稍隔離了艾勒提強大的氣。

「你當然不懂……」艾勒提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千百年來我從沒動過,一直在這裡看著人類崛起跟成長。我孕育著萬物,守護著萬物,為了你們,我悶不吭聲,甚麼都沒說,可是你們呢?」

艾勒提近幾崩潰的大吼,綠色的眼睛盈滿了怒氣,還有源源不絕的哀傷。「你知道那些被染成彩色的川流正在悲鳴嗎?你知道那些被開墾的樹林在啜泣嗎?你甚麼都不知道,只是安穩的生活在自以為的保護箱!」

她甚麼都不要,她只是希望人類回來,回到這片最初的樹林田園。她忍受了那麼久,可以換她任性一下嗎?她只是……很懷念以前聽著人類唱歌的曾經啊……

「或許我們真的不懂……」江初礿輕輕地開口,緩慢從地上站起來,「不懂得感恩,不懂得保護,一昧地認為這些都是理所當然。可是啊……」

他慢慢走到僵硬的艾勒提面前,伸出手輕撫著她的臉頰,「妳不就是因為這樣而守護了我們千百年嗎?」

「或許我們對妳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傷害了妳,忽略了妳。但是請妳不要忘記,」江初礿頓了頓,直視著艾勒提翠綠色的眼眸,「還有人敬重妳,祭祀妳,不是所有人都拋棄妳,也不是所有人都遺忘的。」他淡淡一笑,「謝謝妳,世紀以來一直守護著我們,山神。」

艾勒提愣愣地看著江初礿,接著掉下淚來。四散的神氣逐漸瓦解,風也停了下來。

她是神,群山之神。

江初礿的身體在一瞬間軟倒,艾勒提機警的撐住他,讓他緩慢躺到地上。

「他很溫柔,對吧?」黛薇爾收起長刀,看著昏過去的男孩道。艾勒提沒有說話,只輕輕的點頭,接著她從頸上拆下佩掛的項鍊,替江初礿繫上。

「請告訴他,我不再怨恨也不再悲傷,我的項鍊能保護他和他所愛的人。」艾勒提──或者該說是山神如此說道,接著她站了起來,全身的裝扮逐漸退去,變成了一位身著淺綠長袍的女人。她如翡翠般的雙眼直盯著人類熟睡的臉,接著她轉過身,伴隨著風離去。

「或許就是這樣的溫柔,才能化解神的悲傷吧。」黛薇爾看著江初礿說道,茉奈並沒有答話只是頷首。

「妳一個人可以吧?我要先走囉。」

「……嗯。」

黛薇爾墊了墊腳,纖瘦的身體便往天空飛去,神還真是難搞啊,一個心情不好就惹出這麼多事情,方才的地震八成也是祂惹出的吧?這下可有的忙囉。黛薇爾暗忖,慢慢往天空的另一邊飛去。

茉奈靜靜坐在江初礿身邊,撫去他凌亂的髮絲,「天使的……資質嗎?」

她低語。

 

 

終究,她還是沒辦法拋棄他們。她再度沉默,然後安睡。從風裡總會帶來模糊的歌聲,讓她知道,她並沒有被遺忘。她給予人類的項鍊是她的分身,偶爾她會遮起耳朵,感受著人類胸腔裡的鼓動。她聽的到,從跳動的起伏裡隱隱傳來的合音,她憶起了那些音樂,那名為太初的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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