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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在恐懼中,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離開這裡,父母們看不見他面具下的驚恐臉龐,執意認為他只不過是個沉默憂鬱又陰柔的孩子。誰懂他?其實沒有人。

攤開課本,被塗得亂七八糟的扉頁看不清印刷的油墨文字,他顫抖的手指撫過脆弱的紙張,緊接著落下的是滿溢出的淚珠。

「如果活著這麼累……那我……」

他咬咬牙,安靜地抽出放在抽屜裡的全新美工刀。緊閉的房門外是父母跟兄姊熱鬧的交談聲,隔著一扇門,世界是不一樣的。

他閉了閉眼睛,緩慢推出銳利的刀鋒並抵在瘦弱的手腕上,他感覺的到自己的脈搏鼓動,一跳一跳的提醒著他的生命。

「煥銘,出來吃水果喔。」母親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響起,他嚇了一跳,美工刀落在地上。

「好……我來了。」

他微弱應聲,撿起美工刀。就算這次沒有成功,也還會有下次,對吧?

 

 

喀鏘一聲,江初礿將裝著早餐的盤子放到桌上。他坐上沙發,飼養的貓咪竄來他的腳邊,磨著江初礿的褲管。他完全沒有驅趕貓咪的打算,逕自拿起桌上的遙控便打開電視,在播報新聞的聲音中進食早餐。

距離上次發生山難的事件已經過了一個禮拜,稀奇的是當消防人員找到他的時候他全身毫髮無傷,僅有一些小擦傷而已。這些奇蹟令消防人員們嘖嘖稱奇,畢竟江初礿是從極高距離的古道上直接摔落谷底,基本上不死也應該有骨折,但他完全沒有。

江初礿安靜地咬著早餐,只有他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那些奇蹟。綴著翠綠寶石的項鍊從他頸間落下,那是山神送給他的禮物,能保護他及他所愛的人。江初礿輕撫著項鍊,感受著從寶石上傳來的陣陣涼意。末了,他站起身體,將盤子收去洗手槽後便走去玄關穿鞋。

「小礿,你要出門了啊?」

略帶惺忪的聲音從樓梯口傳出,江初礿回過頭,看著猛打呵欠的江初日,「嗯,我去上課了。」

「路上小心……」

江初日又打了個呵欠,搖搖晃晃地走進廚房。聽說她最近有一堆報告要寫,想必昨天又是挑燈夜戰了吧?江初礿關上家門並跨過腳踏車,「今天回來後煮些東西給她喝好了。」他喃喃自語道。

當他被救出並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他只看見病床旁初日熟睡的臉。她就那樣趴著,微微蹙著眉,他並不想讓姊姊擔心自己,所以在初日醒過來之後他便刻意表現出自己精神很好的樣子,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踩動腳踏車,江初礿往學校的方向前進。雖然新聞有報出山難的事情,但並沒有明說受難者是誰,江初日也打電話請學校老師保密了,畢竟初礿實在不喜歡太過於顯眼,尤其是摔下山谷卻毫髮無傷這件事。

老師們也頗守信用的,班上同學全都不知道受難者就是初礿,自顧自地討論著那起山難奇蹟。江初礿安靜的在位子上坐下,抬頭便看見金髮天使浮在自己上方,微微偏頭看著自己。

「……怎麼了?」江初礿低聲問道。

天使搖搖頭,下降自己的身體高度並坐在江初礿的桌沿。淡藍色的裙襬正巧碰觸著他的右手,順著微微露出的白皙大腿能連結到曲線優美的小腿和赤足。江初礿避開眼睛,盡量不去注意茉奈,她歪了歪頭,似乎不太理解人類的動作,但最終茉奈也沒多說甚麼。

江初礿將視線集中在攤開的課本上,接著注意到茉奈已經離開他的桌子了。他微微吁口氣,一抬頭便對上天使放大的姣好面孔。江初礿愣了愣,一個反射的用力向後靠,他猛眨眼睛看著眼前面露疑惑的天使,後者則緩慢地飄向他,異常仔細地盯著江初礿──或者該說是盯著他頸上的項鍊。

「……怎……怎麼了?」江初礿勉強開口問道。

「要收好。」茉奈輕輕開口,將露出的項鍊塞進江初礿的衣領裡,「不能丟掉。」

「喔……喔。」

看著天使直起身子,江初礿緊繃的神經也放鬆下來。他隔著衣服輕撫鍊子,而茉奈慢吞吞地往外飛去,淡藍色的身影消失在同色的天空中。

「初礿,你在看甚麼?」走過的同學問道,江初礿搖搖頭,勾了勾嘴角,「……沒甚麼。」

 

 

抱著警戒的心,他安靜地溜進教室,在最後一排的最後一個位子上坐下。有的同學注意到他卻都淡漠的移開自己的視線,自顧自地跟好友談天。賴煥銘微微吐了口氣,從書包中拿出鉛筆盒跟課本。

異樣的深褐色物體快速從他抽屜中竄,出賴煥銘愣了愣,錯愕地向後跳開。

「哇啊!」他慘叫,往後撞上了牆。被拍落在地的生物開始四處爬竄,惹來一陣驚叫。

「小強!」

「快打死啊!」

在女孩子的尖叫下,終於有人拿著掃把拍死亂跑的小強。等到騷動過去了其他人才恢復到之前聊天的模樣,只是內容全變了調。

「剛剛那隻是從哪裡跑出來的?」

「賴煥銘的位子吧,他先尖叫的。」

「真噁心,超大隻的欸!」

「對啊……」

同學們的聲音不大卻都清楚傳進賴煥銘的耳裡,他垂下眼睛,將推歪的椅子扶正並坐回位子上,只有他清楚是怎麼回事。原本昨天已經整理乾淨的抽屜經過一晚又變得亂七八糟了,課本上不只被畫了奇怪的塗鴉,甚至有幾頁被割破,還有些不堪入目的字眼。

賴煥銘抬起頭看著在教室的其他同學,沒人對上他的視線,就算對上了投來的也是嫌惡的眼光。他閉了閉眼睛,低下頭去不再注視著教室裡的其他人。

下課鐘響,江初礿伸了個懶腰並活動了下筋骨,推開椅子,他站起身體。走廊上吵吵鬧鬧的,不少學生都倚著欄杆聊天,江初礿擦過幾個人來到廁所前,只見幾個同學又笑又鬧得從門口衝出來,他狐疑地望著他們,接著他走進廁所。

「開門……」

微弱的聲音傳出,江初礿愣了愣,他四處張望著尋找聲音來源,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一間緊閉的廁所前面。只有他看的見從縫隙中隱隱漫出的淡藍色悲傷,江初礿欺身上前,才發現門被一把螺絲起子以奇異的方式卡住。

「拔不出來……」

他低語,用力扭著螺絲起子。門內的人似乎察覺到江初礿的存在,開始敲門,「拜託幫我開門……」

「等一下……」

江初礿安撫著門內慌張的聲音,使盡力氣扭著螺絲起子。終於起子稍微鬆動了下,一隻白皙的手伸了過來加入扭拔螺絲起子的行列,江初礿抬起頭,只見茉奈飄在他身邊,雪白的臉頰浮起一層使力的紅暈。

叩喀一聲,螺絲起子被拔了出來,江初礿踉蹌了下,幸好茉奈在他後面接住了他沒讓人直接摔到地上。門晃了幾下,接著被打開來,一名男同學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接著軟坐在地。

「欸,沒事吧?」江初礿趕忙上前,對方仍坐在地上,眼角掛著淚痕,「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謝謝你……」

他低聲說道,接著吃力地站了起來,江初礿本來想上前扶住他,但看著對方勉強卻堅持的身影,他終究沒有上前去幫忙。

看著人慢慢離開,江初礿皺了皺眉。他碰到了……碰到那團淡藍色的氛圍,觸感很奇怪,像滑溜抓不住的果凍又像陽光一照就散的白霧,總之很詭異就是了。

「碰到了?」

茉奈的聲音傳來,江初礿點點頭,盯著自己的手掌心。茉奈低吟了幾聲,赤足一蹬便飛走了,江初礿頓了頓,接著瞄了下時間。

「糟糕,快來不及了。」

 

 

那一整天他都過得膽戰心驚,見他出現在教室門口,同學們沒有說甚麼話,只有幾個微微瞪大眼睛,好似不相信他能從那被螺絲起子卡住的廁所中逃脫。賴煥銘早已把掛在眼角的淚擦掉了,他安靜在位子上坐下,然後攤開慘不忍睹的課本。

那是第幾次了?他不知道也不曉得。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好像是上了高中以後才出現這種狀況的吧?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他甚麼都沒說,只靜靜地撫去所有傷害,假裝甚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然後狀況越演越激烈,先是他放在抽屜的課本不知不覺地消失,最後在資源回收桶找到;再來是明明收拾好的桌面隔天一早來卻發現上面布滿灰塵和粉筆灰;放在桌上的鉛筆盒經過一個下課竟全數不見,害的他只能開口向坐在前面的同學借筆,還被賞了一記白眼;上體育課時也是運好好的球會莫名其妙砸到他身上,排球發球時也總發中他的後腦勺,之前射標槍時也差點被標槍刺中,幸好有躲開只受了點皮肉傷,而出手的人卻宣稱他們不知道或不小心。

他覺得很累,這種事情不只發生一次,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傾向。他也想告訴父母,但雙親的注意力卻始終放在品學兼優的兄姊上,就連最親密的兄姊也都疏遠他,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抱歉……」

揹著書包的他不小心擦撞到同學,他低聲道了歉,走遠才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抹上紅色顏料。賴煥銘甚麼也沒做,不去擦掉顏料也沒說甚麼,就這樣揹著書包慢慢往前走。

「恨嗎?」

清脆的女聲響起,賴煥銘抬起頭,四周只有他一個人,那麼聲音是哪來的?「你怨恨嗎?」

他仰起頭,看著坐在樹上的藍衣女子。微風吹起她麥金色的長髮襯出了那雙土耳其玉色的深邃眼睛,女孩動也不動,只是俯著頭看他。

「……妳……」

一隻手拍上賴煥銘的肩膀,他回過頭,只見一名從未見過的男孩帶著微笑看他,同時從他背後撕下甚麼東西。

「這個,」他把撕下來的東西遞給賴煥銘,「黏在你背上的。」

「……謝謝。」

接過紙,張賴煥銘低聲道了謝。金髮女孩早已不知去向,但他並沒有多加在意。轉過身體,他慢慢地朝家的方向前進,他知道紙上寫了些甚麼,但他始終沒有勇氣去看。賴煥銘將紙張揉成一團塞進口袋裡,加快回家的速度。

江初礿一直沒有離開,他目送著賴煥銘直到人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才回過頭,看著飄在自己身後的天使。

茉奈眨了眨土耳其玉色的眼睛,毫無表情的清麗面龐上浮起淡淡的悲哀。

「是他嗎?」

江初礿問道,天使點點頭,看著散落在原地的零星淡藍色悲傷碎片。那些氛圍原先都是一體的像果凍一樣,但到了後期會逐漸脆化成現在這種碎片。當所有的悲傷氣氛全碎掉的時候被纏繞者會陷入重度憂鬱,嚴重的甚至有傷害自己的傾向。這種氛圍的演化時間非常不定,像張哲海就是在短時間內快速脆裂,最後才造成跳樓自殺的悲劇。

望著眼前完全不明白嚴重性的男孩,茉奈猶豫著該不該開口,但最後她還是閉上了嘴,輕輕離身飛去。

扔下書包,賴煥銘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他的母親早就習以為常,完全不會來關心孩子平時在學校裡的狀況,她認為三個孩子都一樣,人際關係總保持得很好。

拉起窗簾,賴煥銘橫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手掌,他從褲子口袋中掏出被揉爛的紙,然後一把扔進垃圾桶。想也知道紙上寫了些甚麼,他根本不願意看。

坐起身體,賴煥銘摸上床頭櫃碰到冰冷的美工刀,他一直都把刀子放在這裡,沒有人知道。拿出嶄新的美工刀,賴煥銘輕輕推出銳利的刀片,嘗試性的抵上左手腕,稍微施點力便可感覺到刀片陷進皮膚裡,只要輕輕一劃就會流出殷紅的鮮血,用力一點就可以割破動脈,然後完整的死去。

只要死了就不會再被欺負,對吧?

空曠的房間內他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大的響亮,像是能穿透緊閉的門扉傳進外頭的母親耳裡。

「不可以。」

淡淡的少女聲音迴盪,賴煥銘手一震,美工刀便掉落地板,只剩下手腕上一條被刀片壓出的淡紅色痕跡,而門外適時地響起敲門聲。

「煥銘?要不要先去洗澡?不然等哥哥姊姊回來就不好搶浴室了喔。」

「……好,我馬上去。」

撿起刀子,賴煥銘又嘆了一口氣,他已經無暇去管方才的聲音是從哪來的了。收起美工刀,賴煥銘將它再度藏回床頭櫃,然後走出了略為幽暗的房間。

 

 

翌日,當賴煥銘到達學校時,他的桌子異常地保持乾淨,就連抽屜裡也沒有亂放甚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他感到驚訝,每天早上來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擦桌子跟整理周遭,然而今天卻十分和諧,不僅東西沒被翻得亂七八糟,就連同學們也一反常態的對他輕聲細語,笑笑鬧鬧,完全沒有任何想欺負他的動作。賴煥銘露出受寵若驚的笑容,生澀的跟同班同學打招呼聊天。

但是當一切都是為了隱瞞而做出的假象時,他又該怎麼辦?

褪去鞋襪,賴煥銘所屬的班級這節是體育,雖然時節入秋,但白天依舊炎熱,因此他們每個人都帶著泳具,來到校內游泳池上游泳課。

一切事情就只發生在瞬間。

當賴煥銘提著泳具準備去換裝時,有人冷不防的撞了他一下,就那麼剛好的選在泳池邊,他摔了下去。刺鼻的泳池水灌進他的鼻腔裡讓他忍不住連咳了好幾聲,偏偏落水的點是泳池裡最深的地方,賴煥銘一時踩不到地板又喝了好幾口水。依稀間,他聽到同學們的嘲笑聲。

被救起來已經是一段時間之後的事情了,賴煥銘全身溼透,縱橫在臉上的分不清是水還是淚。他只感到害怕,這群同學的偽善令他恐懼,原來那些都是設計好的,不管是桌面的清潔還是同學們的笑容。那些根本不是打從心底的真心燦笑,而是等著看好戲的冷笑,他太不了解他的同學了。

在體育老師的應許下,賴煥銘隻身前往了保健室,然後藉口身體不太舒服便請假逃回家了。沒有人陪同,也沒有人憐憫,彷彿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江初礿從早上開始就一直沒看見那名同學,就算詢問的同班的其他學生也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有的甚至用著鄙夷的眼神打量他,好似他跟賴煥銘是同類一般。江初礿回到自己的班級,心情有些鬱悶。

「他請假回去了。」

茉奈輕輕降落在他身邊,漫不經心地坐在桌上,「回去了?為什麼?」江初礿感到疑惑,昨天見到的時候看起來精神還很好,沒理由中途請假。

「推進水裡。」茉奈淡淡地說,江初礿有些茫然,但還是點了點頭。

「推進水裡……甚麼意思?」他低語。

空蕩蕩的家沒有任何人,父母兄姊都出去上班上課了。賴煥銘鎖上家門,搖搖晃晃地走上樓,濕掉的衣服在地上拉出水痕但他不管,他身上的衣服現在還是濕的,因為學校裡沒有多餘的衣物可以更換。

換下溼透的衣褲,賴煥銘跌坐在床上看著雙手掌心,他從來沒想過同學們會那麼狠,可以毫不留情地推他入水,然後事不關己地哈哈大笑。那一張張虛偽嘲笑的臉刻在他眼眸裡,怎麼樣都忘不掉。為什麼人活著要這麼累、這麼屈辱?他不懂。

抽出美工刀,銀色的刀片反射著日光刺痛他的眼睛,他再度將刀子壓上手腕,顫抖的手卻遲遲劃不下去。驀的,賴煥銘將美工刀扔了出去,劇烈的喘著氣,他的心臟跳得飛快,頭也很痛,賴煥銘發出幾聲呻吟,往床上倒了下去。

「……我不要管了……」

他把被子蒙上頭,然後雙肩隱隱抽動,低低的啜泣聲傳出,迴盪在整個房間。茉奈靜靜地漂浮在窗外,背對著玻璃窗櫺,金色的髮隨風飛揚,土耳其玉色的眼睛微垂著,卻始終不踏進屋子裡。

夜晚,江初礿獨自一人在廚房裡忙碌著,茉奈從下午開始就不見人影,對於她會去的地方江初礿一點頭緒都沒有。事實上他從來不知道茉奈會去哪,畢竟後者總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來去沒有一定的規則。江初礿暗忖著,蓋上湯鍋的蓋子。

距離江初日回家還有一些時間,江初礿索性回到自己的房間內,抽出剛擺上書架的新書。密密麻麻的印刷文字攤在眼前,卻一個字都進不了江初礿的腦子裡。

他所想的全是那位被同學欺負的男孩,剛碰到他身上那種淡藍色氛圍的觸感還在,像果凍一樣滑溜溜的。江初礿看著自己的手掌心,接著嘆了一口氣。

那個人給他的感覺很像哲海,雖然在各方面看來兩人是天差地遠,但是纏繞在他們身上的氣氛卻是相同的。同樣都是一種不被認同的哀傷。

窗戶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聲音,江初礿狐疑地拉開窗簾,只見茉奈匆匆忙忙地敲著窗戶,鮮少有表情的臉上出現罕見的慌張神色,而那種表情令江初礿感到熟悉。

「是他嗎?」江初礿急急問道,茉奈點點頭,拉著後者的袖子,「會來不及,跟那個人一樣。」她說道。

「該死!」長期累積的教養告知江初礿不可以罵髒話,因此他只能咬著牙吐出這句然後抓著外套衝下來。

衝出玄關的初礿正好跟初日撞個滿懷,他來不及解釋,只扔下句瓦斯爐上在煮湯和出門一下就跑走了,徒留江初日一臉困惑的進家門。

江初礿拚盡全力的跑,而茉奈飛在他前方,兩人距離慢慢的被拉開,只有在這時候江初礿才埋怨自己怎麼不鍛鍊體魄,跑沒多久就氣喘吁吁。或許是覺得人類的速度太慢,茉奈在空中迴過身體,接著彈了下手指。

江初礿只感覺自己的身體變輕了,他腳下一片懸浮,踩不到地的感覺讓他有點慌張。但他沒有時間想這麼多,只能照著茉奈的動作往目的地飛去。

賴煥銘輕輕打開頂樓的門,強勁的風讓他有點站不住腳,不過他還是穩住身子,慢慢往牆邊靠近。從高樓上俯視整個都市真的很美,就像珠寶盒一樣,賴煥嘴角揚起自嘲的笑,想像著當自己掉下去時底下的人們會是甚麼表情。

一直以來他忍受得夠久了,他隱瞞著一切,裝作沒事的模樣繼續生活。他以為那些同學們的欺負會過去,殊不知只是越演越激烈,手段越來越誇張,讓他打從心底感到害怕。為什麼被欺負的是他?賴煥銘不知道,他只知道從這裡跳下去就可以結束掉一切,就可以逃離同窗們的霸凌。既然可以結束掉所有欺負他的動作,他為什麼不做?

爬上女兒牆,賴煥銘慢慢站直身體看著整個城市。早已寫好的書信用手錶壓著,他相信會有人找到的。看著底下色彩交雜的燈光,他再度露出淺笑,夠了……這樣的生活他已經受夠了……

「……不……」

賴煥銘輕輕向前一小步,腳尖前就是墜落的界線。

「……不……」

微弱的聲音傳進他耳裡,賴煥銘抬起頭,以為自己幻聽。

怎麼可能會有人來呢……他莫名的想起那位男孩,那位毫不遲疑對他露出溫暖笑容的男孩。

「不可以──」

「咦?」

賴煥銘錯愕的望著天空,一張放大的臉突然朝他撞來,緊緊抱著他的腰然後一起摔到地上。賴煥銘發出吃痛的聲音,過了好半晌才看清楚掉下來的人。

「是……是你?」

他眨了眨眼睛,一臉呆愣。江初礿只感覺自己的四肢都快散了,剛剛的他簡直快嚇死了,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張哲海跳樓前的畫面,然後自己便想也不想的俯衝下去,直接把人撞到地上。只不過江初礿沒想到他會因剎車不及而跟賴煥銘撞成一團,他呻吟了幾聲,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痛……不可以跳下去啦……」

「你怎麼……」賴煥銘滿臉錯愕,那個人……剛剛那個人是從天空中掉下來的欸!人怎麼可能在天上飛卻沒有使用任何輔助裝置啊……

「呃……」江初礿自然知道賴煥銘在想些甚麼,畢竟一個人類莫名其妙地從半空中掉下來砸到自己,任誰都會當場傻在原地,不過也因為這一時的呆愣阻止了賴煥銘繼續往牆邊靠近的動作。

「你是來阻止我的嗎?」過了好半晌,賴煥銘才低聲說道。

「對,我是來阻止你的。」江初礿毫不拐彎抹角,定定地看著賴煥銘。

「阻止有甚麼用?那些人不停手,我一刻都不得安寧。」他露出微笑,悲傷的眼睛望著江初礿。圍繞在他身旁的淡藍色氛圍粉碎了些,讓在上空看著的茉奈開始緊張起來。

「會擔心嗎?」不知何時出現的黛薇爾問道,茉奈沒有答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底下兩名人類對峙。

「我相信他。」末了,她吐出這句。

 

 

江初礿直直地看著賴煥銘,後者的面龐顯露一絲哀戚,身體微微顫抖著。

「我已經忍受得夠久了,就算反抗也沒有用,只會受到更殘忍的對待而已。」賴煥銘輕聲說道,「那些人的快樂是建築在我的痛苦之上,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讓他們那麼快樂呢?」

他勾起嘴角,不符合現況的笑容嶄露在他臉上,「死了,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解脫吧?」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同學們的肢體語言暴力讓他成天活在恐懼中,他不知道自己甚麼時候會再被霸凌,甚麼時候會遭遇到甚麼事情。旁觀的人終究是旁觀,沒有人願意救他,就連他的父母也都選擇相信假象,從來不去深入了解他這個孩子。

明明只要伸出一隻手就夠了,為什麼不願意主動關心他?

他好累。

「不要阻止我了,因為沒有用,那些事實不會因為你的介入而改變。」真正能改變這一切的只有他,而他選擇了不是和平的方法。

霸凌是沒有和平的。

「等一下……」

江初礿眼尖地衝了上去,而賴煥銘掏出藏在袖子裡的美工刀壓上左手腕。他們兩人扭打在一起,雙雙跌倒在地。或許是腎上腺素的爆發,江初礿一反常態的溫和動作直接伸手抓住推出的美工刀刀片,手掌心傳來的刺痛讓他皺起眉,但他還是奮力地壓制住了賴煥銘。

「別輕易死了,你死了不就正中那些人的下懷嗎!」

賴煥銘身體一僵,停止了掙扎。江初礿依舊握著刀片,盡量不去理會手上傳來的痛感和灼熱,「他們就是為了要看你忍受不住才欺負你的,輕易選擇死亡的你不就等於間接完成他們的計劃嗎!

「你以為他們會因為你的死而感到悲傷嗎?你以為他們會背負害死你的愧疚嗎?才不會呢!那些人才不會因為你而感到難過,你不要把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甚麼……」

「你自己不主動說出來別人哪知道你在想甚麼,就算伸出了手,你不去接又有甚麼用,就算問你了,你也只會說沒甚麼不是嗎!這樣我們要怎麼了解你,要怎麼幫你啊!」

江初礿幾乎是拚盡全力地吼,他想起哲海,那個時候如果他的動作快一點,是否就可以挽回張哲海近幾消逝的生命?是否就可以把他從悲傷中給拉出來?是不是……就不會失去一個朋友了?

望著眼前因為怒吼而氣喘吁吁的男孩,賴煥銘眨了眨眼睛,緊握美工刀的手慢慢鬆開。他想起了之前發生的某起自殺案件,記得那位同學……就是眼前男孩的同班同學吧?那麼他是否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相同的倒影?賴煥銘不知道,他垮下肩膀,放鬆緊繃的身體。

察覺到自己壓住的人慢慢卸下緊繃的情緒,江初礿從賴煥銘身上爬了起來,染血的美工刀掉落地板,他手掌心一片溽濕,帶著微微的刺痛跟灼燙。

「對不起……我……」賴煥銘低著頭,聲音明顯的懊悔。江初礿緩和了緊張神色,以完好無傷的另一隻手拍拍賴煥銘的肩膀,「我知道,我會幫你的。」雖然可以能幫的沒有多少,但他會盡全力去協助眼前怯弱的男孩。

看著淡藍色悲傷慢慢隱匿,江初礿鬆了口氣,他望向夜空,看著漂浮在上方不遠處的茉奈勾起淺笑,慢慢飛下來。

「結束了。」她低語。

 

 

霸凌的事件在校內傳開了,賴煥銘也接受家人的建議轉學到另一間學校就讀。這或許不是最好的辦法,但對當事人來說能離施暴者越遠越好。江初礿撐著下顎望向窗戶外面,當時他會衝上去一把抓住刀子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在賴煥銘身上看見張哲海的倒影外,他還看見了另一個奇特的景象。那些纏繞著賴煥銘的悲傷在一瞬間崩解成碎粉,就是這景象讓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才會一個箭步衝上去,雖然回家後被初日責備了下,但護弟心切的她終究沒多說甚麼,手上的傷也在茉奈的協助下治好了,順利騙過江初日。

「雖然對姊姊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這件事還是別讓她知道的好。」江初礿低聲說道,坐在他桌上的茉奈回過頭,臉上帶著淡淡的疑惑。

「沒事。」江初礿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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