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紅於二月花

「馬麻，牠怎麼了？」

欄外，一道輕脆的聲音響起，明顯的和周圍的吵雜格格不入。原本趴在地板上的我慢慢睜開眼睛，那是一個小男孩。

「嗯……馬麻也不知道欸，牠可能在睡覺吧。」

在男孩身旁狀似母親的人如此說道，而我只是哼了聲又趴了下去，看著那對母子離開到另一區去看別的動物。不知不覺的時間已近晚霞，來訪的遊客漸漸散去，最後只剩下孤鴉和負責清掃的飼育員，我的同伴們有氣無力的趴在我附近，對他們而言白天活動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喀」的一聲，欄門開了，我們的飼育員推著一個鐵籠慢慢走進來，嘴裡吹著口哨，那是招呼我們進入鐵籠的口哨。同伴們紛紛抬起頭，較資深的不用說自己乖乖進入籠子，但新來沒幾周的可不這麼聽話，牠們站起身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隨時隨地要撲上他。

「住手！」我大吼。

新來的他們立刻安靜下來，垂頭喪氣的走進籠子裡，臉上帶著不平和憤怒。我撐起身子緩緩靠近飼育員，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摸了摸我的頭，在我進了籠子後將籠門關上。

「抱歉，等等就讓你們出來喔。」他說。

我頷了頷首，靜臥著等待他清掃欄區。

「喂，特洛伊！」

欄外有人如此喊道，特洛伊───我的飼育員抬起頭來，疑惑的看著來人。

「哈克斯？」

「不用掃得那麼辛苦吧？」哈克斯戲謔的說。

「不行。」特洛伊又低下頭努力的打掃，「牠們都知道的。」

「……嗤。」

哈克斯是老虎莎莎的飼育員，他和特洛伊差不多大卻很討人厭……喔不，是討「動物」厭。我靜靜臥在籠子裡看著哈克斯離去，微風輕徐，吹來了草香味，我瞇起眼睛，開始回憶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Vault，好囉！」

我的思緒被特洛伊的聲音拉回，一睜開眼睛我便看到他打開了籠門，要我們進到另一個籠子。我站起身緩踱而入，在經過特洛伊身旁時，我看到他捲起袖子的臂膀上有著醜醜的疤痕──那個我鑄下的疤痕。

「等等喔，我去拿食物。」特洛伊溫和說。

「……」

我點了點頭，看著特洛伊轉過身去離開這房間。這裡是所有動物的房間，各個動物都被關了起來並放置在同一個倉庫。我一屁股坐下開始梳理身上的毛，不經意的瞥過獅子里歐。

「……里歐？」我輕喊出聲。

而里歐一動也不動，只是靜靜的舔著他左腳上的傷……傷？

「里歐。」

「……什麼事？」他終於聽到我的聲音，緩緩抬起頭。

「你的腳……」

「喔，沒事的。」他笑了笑，低下頭繼續舐著傷口，「小傷罷了。」

我轉頭看向里歐旁邊的母獅-鈴鐺，鈴鐺只對我搖了搖頭，又擔心的看著里歐。

「那是被小孩子砸傷的。」

旁邊傳出聲音，我轉過頭一看，是莎莎。

「之前有一位不知哪來的小孩子往鈴鐺身上丟石頭，里歐為了保護她用自己的身體擋下，結果就變成那樣了。」莎莎嘆了口氣又說、「他的飼育員喬治明明就有看到卻視若無睹，要不是特洛伊阻止，傷可能會更嚴重。」

「是嗎……」我低下頭，這裡的動物們都曾被人類欺負過，連我也不例外，但在這群人類中卻也有一些富有同情心的，特洛伊就是。

「Vault我來囉……欸？」

當特洛伊一腳踏入時，他頓了頓，我相信他一定是看到了里歐身上的傷。

「里歐？」他的反應跟我一樣，只不過他立刻走到獅籠外仔細檢視里歐身上的傷。

「我去找喬治。」

特洛伊對著我說，不等我回答就跑了出去，將食物扔在那。

「不要找喬治比較好，」莎莎說，「他來情況只會更糟。」

我想她說的沒錯，喬治一來匆匆瞥了一眼就說沒事，傷會自己復原的，然後就離開了，留下錯愕的特洛伊。我想特洛伊應該也知道，動物的傷勢若不仔細處理可能會致命的，就向艾莉一樣。喔，我忘了說，艾莉是隻羚羊，因為受傷而導致所謂的敗血症，最後死了。

就在我暗想這些事的同時，特洛伊已拿來急救箱，慢慢的打開獸籠進到里歐的籠子裡，里歐靜靜的望著他，沒有擺出攻擊姿勢───應該沒有，我看著特洛伊緩緩蹲下，吹著口哨，那是他自己做的歌曲，一首會讓我想起家鄉的歌曲。特洛伊靈活的幫里歐包紮，最後倒退的退出獸籠我才鬆了口氣，特洛伊也是。

「Vault，你擔心嗎？」他問。

我輕輕點頭。

「哈哈哈，沒事的，都被你這隻狼咬過了更何況是獅子。」他哈哈大笑，仔細想想這倒也是。

「來吃飯吧。」

他微笑的將水桶中的生肉片丟進籠子裡，其他的狼立刻一擁而上搶奪著食物，特洛伊總會特別好心的留下一些專門給我。

「我走囉，Vault，晚安。」臨走前，特洛伊摸了摸我的頭，笑笑說道。

「嗚……」我習慣的嗚嗚聲代表著晚安和再見，通常這也是不願他走的聲音。

特洛伊離開了動物的倉庫並關上了門，四周寂靜無語。在人類的訓練下我們這些夜行性的動物早就變成日行性的，我身旁的狼同伴一個一個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月光從上方的小窗子透進，在地上流瀉出一片銀白，我沐身在月光裡眼皮變的沉重，不知不覺的我睡著了，還夢到了從前的時光……

一道特殊的氣香充斥在空中，我慢慢睜開眼睛，然而映入眼的不再是狹小的籠子而是寬闊的草原，隨著微風飄來的不再是人工草皮味而是貨真價實的草根香。我呼的一聲跳了起來，不停張望著，我不是在動物園嗎？怎麼回到以前生活的草原了？我慢慢走在草原上，看著四周青翠綠油的草地一如往昔，我用力眨了眨眼，這是真的嗎？我回到家了？

「Vault。」

一道聲音喚住雀躍的我，我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是母親？我向後奔去，撲進母親柔軟的毛中，聞著她身上的味道。

「媽……」我開口。

母親一邊舔拭著我的毛一邊碎碎念，「長這麼大了還不會自己整理儀容，要是這樣邋哩邋遢的豈不是有損我們狼的威嚴嗎？」

「是的，很抱歉。」我敷衍的說，享受母親的呵護。

「Vault……媽媽不在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為什麼您會不在呢？」

「畢竟你……並不屬於這裡啊。」

『咦？』我睜開瞇起的眼睛，錯愕的看著母親，而她依舊慈祥。

「Vault……」另一道微弱的聲音傳出。

「你看，有人在叫你了。」母親說，視線投在我後面，我疑惑的轉過頭去，前方有個模糊的人影。

「Vault……」

是誰？誰在叫我？倏的，四周的影像突然消失，只剩下無窮盡的黑暗，我轉過頭，卻發現母親離我好遠好遠了。

「媽！」我大吼，接著站起身來奔了過去，只是不管我跑得多快永遠都追不上母親，「我不要───」

呼的，我醒來了，迎面對上的是特洛伊擔心的面容。

「Vault？還好嗎？」他問。

「嗚哼！」我慢慢坐起身，頭蹭著他的胸口。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特洛伊說，輕輕撫著我的背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