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那人朝自己伸出的右手纖細無比,就像女孩子一般。背對陽光的他似乎有著一雙能透視人心的眼眸……
「江書陽!妳要睡到幾點啊?上學快遲到了!」
猛暴的聲音炸開在房門口,我跳了起來,衝進浴室盥洗。老媽手杈著腰,轉身下樓準備早餐。
我又睡過頭了……我快速抹了抹臉,換上衣服就衝下樓,臨走前還不忘叼塊吐司再出門。
「真是的,每天都這樣匆匆忙忙,妳就不能早點起來嗎?」
「我出門了!」
我自動忽略老媽的碎碎念光波,背起書包就跑了出去,這班校車要是沒搭上就糟了!
幸好司機杯杯有等我。
「小陽又睡過頭了?」司機杯杯和藹問道,我嘿嘿嘿的騷了搔頭,找了位子坐下。
我是江書陽,目前是某高中舞蹈班學生,剛剛那些都是我每天早上的必經過程!
很扯我知道。
我實在是聽不到鬧鐘聲,房間裡擺了十幾個鬧鈴還是叫不醒,我會被吵醒的只有老爸老媽而已。
我掛上耳機,充斥在耳中的是悠揚小提琴聲,我踩著腳數拍,舞蹈因子又出來作亂了。
我很喜歡跳舞。
舞蹈是我的生命,我不能沒有它。
「小陽,放學有空嗎?」同班同學問道,我拿下耳機,對她露出抱歉地笑。
「抱歉,我放學後有事呢!」
「這樣啊……」她微微低下頭,接著又綻開微笑,「那沒關係,妳去忙妳的吧。」
「嗯」
放學。後的我可是很忙的,一般女孩子喜歡的逛街啦喝下午茶啦甚麼的我都不太喜歡,吃太甜的東西容易讓自己發胖,這樣很難維持舞蹈需要的勻稱身材,所以我是能不碰就盡量不碰。
「掰掰囉。」
「再見。」
放學,我靜靜收好書包,一個人來到偌大的練舞室。我喜歡一個人在這裡跳舞,不管是甚麼舞,在沒有別人的目光注視下我能跳得更自在。
我靜靜旋起腳尖畫著一個又一個圓,夕陽灑入教室,投在地上似片金黃薄紗。倏的,從附近教室裡傳出樂音,我停下腳步,有人跟我一樣在放學時留下來練習嗎?
我悄悄溜了出去,循著聲音來到音樂教室,是音樂班的學生吧?
我輕輕打開條門縫,門的背後是一位拉著小提琴的同學。
「誰?」
他喊了聲,我嚇了一跳轉身就跑。
媽呀,他追了出來!
我跑更快了……不對啊我又沒做錯事,幹嘛要跑啊?我猛然剎車轉身,而後者一時停不下來,硬生生跟我撞在一起。
「好痛……」我摸著鼻子坐在地上,撞的真大力啊……
「妳沒事吧?」
他問,對我伸出右手,那是隻纖細骨感的手,我呆愣了會才順著手臂向上看去,背對陽光的他眼睛映著夕陽,有點粉橘色的很漂亮。
「呃……沒事……」
我握住他的手站起來,他很高,兩邊的臉頰凹著酒窩。
「妳幹嘛轉身就跑?我又不會吃人。」他笑著說。
「不是……我只是被嚇到而已……」
對啊,我又沒做虧心事幹嘛跑?現在想想還真是白癡。
「妳是舞蹈班的吧?」他沒來由地蹦出這句話,倒嚇了我一跳。
「你怎麼知道?」
「妳的腳啊。」他指著我的鞋子,「那是舞鞋吧?」
「嗯啊。」我笑了。
後來我才知道,他叫楚雲玦,是音樂班的資優生,年紀輕輕就已經通過小提琴檢定,未來將是個炙手可熱的天才小提琴家。
放學後的舞蹈教室總洋溢著小提琴聲,我和著他拉出的琴音旋轉跳舞。
雲玦的腦子似乎記憶著所有琴譜,他總是能毫不猶豫地演奏,甚至能在其中即興添加不同的音調。
「吶,你為什麼能記住那麼多不同的譜啊?」
某天,我坐在教室地板上,看著他拉琴的身影問道。
「那就跟為什麼妳知道要在哪裡跳躍的理由是一樣吧?」
他笑笑地回道,手依舊沒有停下。
「是嗎?」我歪著頭,對他露出笑,「我要聽卡農。」
「嗯。」
溫和的前奏飄出,舞蹈教室內充斥著卡農悠悠的音調。我輕輕搖擺著身體,閉上眼睛,全心感受雲玦放在琴音裡的心情跟溫柔。
如果可以,我想一直旋轉在他的小提琴音裡。
「那明天見囉。」
楚雲玦蓋上提琴盒蓋對我說,我收好鞋子對他點點頭。
「嗯,明天見。」我微笑。
進入秋天的白晝變得短促,轉眼間,天已黑了泰半,我搭上公車,在搖晃的座椅上昏昏欲睡。
一聲尖銳的剎車聲傳來,車身變得傾斜。
「咦……?」
碰咚一聲巨響,我陷入黑暗,看到的最後影像是碎裂玻璃朝我噴來。
然後,我不知道了。
「唔……」
我幽幽醒轉,映入眼的是白色天花板,刺鼻消毒水味灌入我鼻中讓我不舒服。
「……」
床旁一顆黑色頭顱趴在那,雙肩因呼吸而起伏。
「玦……」
我虛弱地喊,而他像是被電到一般跳了起來,雙頰凹陷外還有黑眼圈。
「書陽?妳醒了?」
「嗯……這是哪?」
「醫院」他將掉到我額前的頭髮拂開,雙眸透著淡淡的哀傷。
「醫院……對了,我出車禍……」
我想起翻覆的公車跟碎裂的玻璃,我受傷了嗎?
「沒事的,不要緊。」雲玦說,聲音卻像哭過般哽緊。
「……騙我。」我說,跟他相處那麼久我都知道雲玦的所有情緒,現在這樣絕對不是沒事,「告訴我實話,我要聽。」
「可是……」
「雲玦。」我看著他,握住他顫抖的右手,「告訴我。」
「我……」
我翻身想下床,卻發現自己動不了。
「咦……?」
我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身體,我的腳動不了……這是怎麼回事?
「書陽……車禍的時候妳的腳被車體夾住,救難人員花了一番功夫才把妳拉出來……可是妳的腳……」
「所以……」我顫抖的右手輕觸大腿,一點感覺也沒有……
「醫生說妳的神經毀損嚴重……已經不能動了,跳舞也……」
「……不會吧?」
我用力的擰了大腿一把,依舊是毫無感覺,所以我不能跳舞了嗎?不能走路了嗎?那我還剩下甚麼?
甚麼都不剩。
「嗚啊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冷靜下來的,只記得醫生護士全都跑了進來,然後我被壓在床上,似乎挨了一針。
接著我睡著了。
然後呢?
我不能跳舞了……
當我再度醒來時第一件想到的是我的腳,我努力地想讓它動,可就是毫無感覺。蓋上被子我甚至不知道我的腳到底在不在。
我已經……無法再旋轉了……
雲玦每天都來醫院陪我──帶著他的小提琴,他總是靜靜地演奏,拉著那首我最愛的卡農。
「夠了不要再拉了!」
那是我第一次對他吼,因為卡農。
我忘不了他眼裡的震驚跟悲傷,也忘不了他默默收拾小提琴最後離開病房的背影。
我哭了。
雲玦好幾天都沒有來,我從其他護士口裡得知他正在準備下一次小提琴檢定,時間是三天後。
我不再猶豫了。
除了跳舞我甚麼都沒有。
小提琴檢定那天我坐上電動輪椅,想盡了辦法到頂樓上吹風。
醫院頂樓的風實在很大,我頭髮亂飛。
對不起雲玦,我不該吼你的。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對不起……」
我向前壓下控制桿,輪椅衝了出去。我聽見頂樓的門被撞開,風吹走了我肩上的披巾。
「書陽──────」
世界在我眼前翻轉。
模糊間,我看到個小孩站在頂樓邊低頭注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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