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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生與女子期於樑下,女子不來, 水至不去,抱樑柱而死。」──莊子 盜跖篇

 

微微的風吹來,我脫下鞋子,輕輕踏進川河,慢慢高漲的河水淹過我的膝、我的腰、我的胸,最後湮沒了我。藍綠色的河水從我身邊奔流而過,強大的浮力使我站不住腳,隨波流去。

我在水面下睜開眼睛,透過流動的河水,陽光閃閃發亮有點刺眼。我閉上眼睛,咕嘟咕嘟的聲音順過我耳邊。

然後一道影子遮住了陽光。

我睜開眼,看著那個朝我伸手的黑影……

「唔……」

耀眼的陽光刺的我醒了過來,我愣了愣,從草地上坐起身。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剛剛我不是走進川河要自殺嗎?怎麼上岸了?

「妳醒了?」

溫和的聲音響起,我回過頭,只見一位全身濕淋淋的人坐在我後邊對著我笑。

「你……」我的聲音沙啞,是因為河水的關係嗎?「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他偏著頭,一臉不解,「沒有為什麼啊。」

「啊?」

「算了,不管啦。」他甩甩頭,又露出過分天真的笑,「妳叫甚麼名字?」

「呃……童夏琝。」

等等我幹嘛那麼乖的報上名字啊?仔細一看這人真的怪怪的,全身溼答答不說,他的頭髮很長,就像古人一樣,就連衣服也是,難不成是哪邊在拍戲剛好看到跑來救我吧?

不,不可能。我否定了這個想法,他的衣服像浸泡過久的布料,似乎一撕就裂,兩隻手臂也佈滿青苔,仔細一看上面還有牡蠣!這甚麼怪人啊!

我上下打量著他,接著我嘆了一口氣,站起身。

「欸欸,妳要去哪裡?」他慌張地說,伸手想拉住我。

「回家,既然死不成就算了。」

老實說我完全忘了我是為了甚麼而尋死,忘記就算了吧,濕掉的衣服黏在身上真是不舒服啊。

「等、等一下啦!」他從地上爬起來,卻踩到過長的衣服而跌倒,「好痛!」

我翻了個白眼,對他伸出手,他用力抓著站起來,而我只在他握住的那一瞬間驚訝。

他的手好冰!

我錯愕地盯著他,他看著我,一臉不解。

「怎麼了?」

「……沒有,沒事。」

我輕輕抽回手,手掌上還殘留著些許苔痕,他到底是誰?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叫甚麼名字?」

他抬起頭,歪了歪,「名字……我想不起來欸。」

……啥?想不起名字?

我再度被他打敗,有人會在河水裡泡一泡就想不起名字嗎?這又不是奇幻還恐怖小說!

他閉著眼睛,一副努力思考的模樣。我聳了聳肩,趁現在快跑也好,省的他再來煩我。

我慢慢向後退,接著轉身準備走,下一秒又被拉住。

「……」

拜託不要再來煩我了────

回過頭,只見他雙眼發亮的盯著我,一臉興奮,「我想起我的名字了!」

「喔?那你叫甚麼名字?」

他呵呵地笑了,瞇起眼睛。

「我叫尾生。」

 

 

我瞪大眼睛,接著急速向後退。

「欸欸欸欸欸────」

什什什什麼啊啊啊────尾生?那個抱著柱子淹死的尾生?

等等這裡不是台灣嗎?為什麼應該在大陸被淹死的尾生會出現在這裡啊!

我抱著頭蹲下,糟糕我頭好痛。

「妳沒事吧?」

溫和的聲音含著擔憂問道,我抬起臉,現在應該是慘澹如鬼吧?

「……我沒事……」

我站起身體,看著比我還矮一顆頭的尾生,是說原來古人真的很矮……這不是重點吧?為什麼會扯到這裡?現在重要的是我面前站著一個死兩三千年的人而他還笑嘻嘻地跟我講話!他看起來還是個小受……我扯遠了抱歉。

「小琝?妳在想甚麼?」

……誰是小琝啊!不要隨便幫人取綽號啦!

「尾生……你是怎麼死的?」

「淹死的啊。」他用一種你是白癡嗎的表情看我,好似淹死這件事是人人皆知的。

「怎麼淹死的?不要跟我說是躲在橋下等人然後被淹死的。」

「喔,我是跟人玩躲貓貓淹死的。」

……啥?所以不是等女人淹死的而是玩躲貓貓死的?那莊子當初是怎麼寫的竟然可以把人寫成是等馬子而死,這也太強了吧?

我按著額頭,看著眼前笑咪咪的尾生突然有種很想掐死他的衝動,是說人已經死了再掐也沒用。

「好。」我用力呼了口氣,接著轉過身體,「我要回家了。」

「欸欸?等一下啦!」他慌張地抓住我的手,徹骨的冰冷灌進我身體裡讓我打了個冷顫,「再陪我一下下啦!」

「為什麼?」

我疑惑了,只要我表現出離開的樣子他就會緊張地想挽留我,該不會是想拖我一起下去好有個伴吧?先生不要啊!

「因為……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平常根本就不會有其他人來這裡。」他低下頭,眼角含淚,「每次醒過來都只有我一個,就算有人看到我也會裝作沒看見而快速走掉,過幾天就會有奇怪的人來搖鈴鐺,還燒討厭的香。」

鈴鐺?香?看來是有某些人看得見他而請道士來驅除吧?是說這樣也挺可憐的,畢竟這裡的確很少有人煙,就算有也只是來亂丟垃圾而已。

我嘆了口氣,蹲下來摸摸他的頭,「只有今天喔。」

「嗯,今天就好。」

他笑了,可愛的臉讓人想亂捏一把,莊子怎麼沒說到尾生是個天然受咧?天呀這樣真的好可愛……對不起我又扯遠了。

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就已經黃昏了,我看看天空從地上爬了起來。

「尾生,我該走了喔。」

「咦?還很早啊。」

「不早了。」我彈了他的額頭,「我該回去了。」

「唔……」他垂下頭,滿臉委屈。

我愣了半晌,壓抑住想撲上去的衝動,不過話卻來不及吞下去。

「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咦?」

他猛地抬起頭,咖啡色的眼睛含著水氣,天殺的我嘴賤啊!講話講這麼快幹嘛!

「就是……反正你在這裡也沒人陪你……乾脆跟我一起回去吧。」

呃啊啊啊不要再說了,這不是撿貓撿狗這麼簡單啊────

「可以嗎?」

「……可以啊。」

我輸給自己的嘴巴了。

「好啊」他露出大大的笑臉,一蹦一蹦的跑來牽我的手。

「……那走吧。」

我暗暗嘆了口氣,回家後要先把人丟到浴室洗乾淨才行,還有他身上的牡蠣!到底是怎麼長的啊!

我思考著,牽著尾生冰冷的手往租處踱去。

 

 

當我洗好澡出來後,尾生賴在沙發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電視機。

「你有看過電視嗎?」我邊問邊拿起遙控,順手拿了杯水來喝。

「有啊。」

「噗!」

尾生用著你好髒的表情看我,嫌惡的盯著地上的水。

「你看過?」我咳了幾聲,撫著胸口說。

「嗯。」他思考了一下,接著說、「之前在河邊有一戶住家,我每天晚上都去那裏看電視,過幾個禮拜他們就搬走了,房子上還寫甚麼此處有鬼勿入之類的字。」

……八成又是你全身溼答答的去看人家的電視然後嚇到那一家子。仔細想想他們也很可憐,住在那種鬼地方就算了晚上還有鬼來鬧。

「喔。」

我懶懶地應了聲,轉進廚房煮晚餐,鬼應該不用吃東西吧?我暗忖,接著發現一顆矮矮的黑毛頭在我後面晃來晃去。

「……你要幹嘛?」

「小琝妳要煮飯嗎?」

「……廢話。」我從他頭上打下去,看著尾生抱著頭逃到客廳。

「我要吃。」

「鬼需要吃飯嗎?」我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從冰箱拿出兩顆雞蛋。

「嗯……其實不管有吃飯還是沒吃飯都沒差。」

他很認真的回答我的問題了。

我嘆了口氣,決定不再理他。十幾分鐘後餐桌上擺著兩碗冒煙的湯麵,尾生抄起筷子,稀哩呼嚕的就開始吸。

「喂喂會燙啦!」我下意識地想阻止他,不過他已經吃下去了。

「不會啦,鬼不怕燙」

……那你吃麵吃個屁啊!

我慢吞吞的吸著麵條,騰起的熱煙擋在我倆中間形成一道白牆,尾生輕輕抬起頭,眼角似乎含著淚光,他在哭嗎?

「尾生?怎麼了?」該不會是麵不好吃吧?

「沒有,我沒事。」

他微微笑著說,又低下頭去吃麵,我想我沒看錯,他剛剛……偷偷用袖子擦掉眼淚了吧?

我沒有說話,繼續埋頭啃晚餐,有時候人不要問太多會比較好。

尤其你面對的是一個掉眼淚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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