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紅於二月花

他們是一對不能被承認的戀人，因為世道上並沒有這樣的存在。他是幻神，一個擁有細緻心思的神祇；他是陽神，一個如太陽般閃耀的男神。他們如同日與夜，不能同時出現但卻都愛上彼此，就算違背世理也要在一起。這是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是個不被確信的愛情。

「抱歉，我來晚了。」陽神匆匆趕來，臉上帶著歉意說。

「沒關係，我也剛到。」

幻神搖搖頭，溫暖的笑著。其實他來很久了，但若是說出口陽神肯定會對他感到內疚，他不想看到開朗的陽神露出愧歉的表情。

「那我們走吧。」

陽神說，牽起了幻神修長的手指，後者臉微微一紅，羞赧的笑了。

「嗯。」

他們只能在黃昏和黎明這兩段日夜交接的時間碰面，其餘時光都在輪流工作，夜晚一到，幻神就必須跟隨黑夜女神上工，施下重重幻影來遮蔽人們的眼睛，避免他們因看到黑夜女神絕美的容貌而失心。

「幻神。」

陽神輕喚，接著伸手把一朵素雅的白花簪在他鬢邊，縞花襯的幻神更加美豔，奪目卻又不妖嬌。

「很漂亮呢。」

陽神笑道，而幻神臉上起了層紅暈，嬌羞的笑著。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也該是離別的時候了，陽神不捨的在幻神額上印下一吻，與他道別，同時約好了黎明幽會的時間。離開陽神後，幻神急急忙忙的奔往天邊，黑夜女神早已佇立在那，等待他的道來。

「終於來了嗎？」

她有些不悅的說，幻神低下頭，俊美的面上流露出慚愧。

「我們上工吧。」

見她這副模樣，黑夜女神也不好說些什麼，她是知道幻神和陽神之間的戀情，但主神是不允許神祇戀愛的，更何況是兩個男神，她悄悄嘆了口氣，踏上撒佈黑暮的路途。

幻神和陽神是兩個面貌驚為天人的男神。幻神優柔，心思舉止就像個女神般溫婉，不少女神和女精靈都為他傾倒，連主神都承認要是幻神是女的，他絕對會娶他為妻；陽神開朗，如同他的名字般陽光樂觀，他肩膀寬闊，好多女神都嚮往著在他肩上依偎，讓陽神呵護她們。然而誰都沒想到陽神會愛上幻神，愛的不知不覺，直到今日，諸神仍不知幻神和陽神的愛情，只有黑夜女神知道，但她選擇沉默，默許了幻神的愛，這也讓幻神對她感激不已。

好久好久的時間過去了，黎明慢慢接近，幻神也匆忙的結束工作返回尋找陽神，他睡在樹下，臉色平靜，幻神放輕了腳步悄悄溜到陽神身邊，他金色的柔順髮絲披散在草地上，顯得耀眼。幻神低下頭，紫色的長髮垂在他臉邊，突顯出他肌膚的白皙。驀的，陽神睜開眼睛，寶藍色的眸子直凝著幻神，接著他伸出手攬住幻神修長的頸子，吻上他的唇，幻神嚇了一跳，出手掙扎，但隨即陷入陽神溫柔綿密的細吻中，好半晌都反應不過來。過了許久，陽神才滿意的鬆口，戲謔的看著幻神滿臉的潮紅。他坐起身，右手撫上幻神的臉龐慢慢靠近，但幻神用手指抵住了陽神的唇，嘴邊勾起一抹笑，陽神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站起身，順手將幻神從地上拉起。在陽神離去前，幻神笨拙的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害羞的笑了。

「下午我一定加倍要回來。」陽神在他耳邊低喃道，而幻神臉上飛了片紅雲，赧赧微笑。

這是一天，當陽神工作時幻神便會小憩，直到換自己上工；而當他工作時陽神就像那樣睡眠，等到他來為止，他愛陽神，陽神也愛他。雖然這是一段不能說出口的愛情但他們甘願只要能永遠在一起。

「幻神……」

一道怯弱的聲音自他後方響起，幻神回過頭，只見一名嬌小可愛的精靈正怯生生的望著他，靈動的眼睛眨呀眨的，幻神露出一貫溫和的微笑輕問道：

「請問有事嗎？」

「那個……我是花精靈達芙妮，有事相問。」

「說吧。」

「請跟我來。」

幻神疑惑了下但還是跟著達芙妮踱入森林深處，樹木生的蓊鬱高聳，幾乎要把陽光都遮住了，達芙妮精靈的翅膀不停閃動，耀著七彩的光輝，幻神沉默的跟在她後頭，心頭的疑問卻越來越深。

「請問我們要去哪裡呢？」他問。

「很快就到了。」達芙妮頭也不回的說，深褐色的捲髮隨著肩膀起伏而動作。

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森林突然開闊起來，眼前是一小片石地，中央還有著個生滿青苔的石造台子。達芙妮突然在石地前停住，而幻神煞車不及差點撞了上去。

「我們到了……咦？！」

達芙妮回過身說，卻被赫然接近的幻神嚇了一跳，她臉上起了紅暈快速的轉過身，精靈翅膀微微顫動，反射著陽光。

「這裡是哪裡？」

幻神也覺尷尬，只好隨便找了個問題問道，而達芙妮瞥了他一眼，綠色的眼睛盈滿哀傷，幻神心頭一驚，還來不及反應就感覺後頸一痛，昏了過去。在昏迷前他看到了一襲白色的長袍佇立在他身後，還有達芙妮臉上的虧欠。

黃昏，當陽神喜孜孜的下班來找幻神時，黑夜女神就站在他們常幽會的地方，目光冷冽。

「黑夜女神？」

陽神疑惑喊道，他沒看見幻神，那黑夜來找他幹嘛？他百思不得其解。

「幻神呢？」黑夜女神開口，語氣透著一絲憤怒。

「他不在嗎？」

陽神茫然的看著她，自己才剛下班哪知道幻神去哪了。

「我找不到他。」黑夜說，接著她逼近陽神，「你把他藏去哪裡了？」

「藏？我不知道啊，我才剛結束工作怎麼知道他在哪裡？」

陽神說，心裡慢慢升起恐懼，幻神不見了？

「看樣子你是真的不知道。」

黑夜女神垮下肩膀，著急的說。

「怎麼了？」陽神試探性的問道。

「他不見了。」黑夜說絞著手指，「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他，他沒有待在固定的地方休息也沒有回神殿。」

陽神錯愕的望著黑夜，幻神不是那種愛亂跑的神，相反的，他很喜歡待在同一個地方做事情，他喜歡坐在樹蔭下睡覺等他下班，也喜歡一個人到離樹不遠的溪流旁戲水，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突然消失不見？

「……會不會是主神？」

陽神開口，這是有可能發生的事，若是主神發覺了他們之間的愛情，不難保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將幻神下放凡間亦或是處罰都有可能，而幻神偏偏又是那種逆來順受的個性，就算被懲處了也還是不會說半句求救的話。思及此，陽神煩躁的抓亂金髮，幻神到底去哪了？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知道幻神去哪裡。」

一道溫溫柔柔的聲音在陽神頭上響起，他抬頭望去，是山澗女神！

「他被花精靈達芙妮帶走了，就在森林深處。」她說。

「妳……確定嗎？」

「當然，我親眼看到的。」

陽神發出聲呻吟，又是個仰慕著嗎？黑夜女神幽幽嘆了口氣，說道：

「你去找幻神吧，工作我一人就行了。」

「好。」

陽神語句剛落下便頭也不回的奔進森林裡，消失在黑暗之中。黑夜女神目送著他離去，隨後看向山澗女神惑道：

「妳為什麼要幫助他們呢？」

山澗女神露出豔麗的微笑說：「兩人之間的愛情是無物可比的，就算是兩個男神也一樣。」

說罷她望向天空，扯出抹淡淡的笑容，卻是悲哀的。

黑夜女神靜靜的看著，末了她邁開步伐，獨自前往執行公務，山澗女神的痛她不是不知道，或許就是因為嚐過她才想要幫助這對戀人吧。

話說陽神疾速的往森林盡處奔馳，一心想要尋見幻神，身為太陽神的他身上散發著隱隱金光，在森林中顯得突兀。終於他來到了幻神曾來過的石地前，那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石造地板和台子，陽神慢慢走到台子前，台上刻畫著奇異的圓形符號，而他想也沒想就一拳往那符號揍了下去，頓時四周劇烈的搖晃起來，陽神腳下的石地緩緩上升，出現了台階和石柱，接著他面前慢慢升起兩個人，一個是緊閉著雙眼的幻神，另一個是一臉錯愕的水神。

「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尖叫，同時用力攬住幻神，這動作讓陽神看了心火，他大步大步的向前跨去，不分緣由就抱起幻神準備離去。

「不准走！」水神尖叫道，高分貝的音量刺的陽神耳痛，「不准帶他走！」

陽神抱緊手中的人兒，一向微笑對人的他臉上難得出現慍怒。

「他是我的！」陽神低吼，接著他無視呆愣著的水神逕自離去。

「等等……你的……？」

水神愣愣的說，一時反應不過來，陽神索性離去，不再理會後頭的水神。

「請等等，陽神！」

花精靈達芙妮突然落在他面前，半跪下道。

「讓開。」

陽神喝道，而達芙妮瑟縮了下還是保持原來的動作。

「水神她真的很愛幻神，所以請陽神您……」

「水神愛他，我就不愛嗎？」

陽神惱怒的吼著，而達芙妮同水神一樣，傻楞楞的望著陽神。

「我愛他。」陽神說，接著他丟下達芙妮和水神兀自離去，身上猶然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

回到相約的樹下，陽神輕柔的將幻神放下，順手整裡他凌亂的髮絲，柔順的紫髮就像匹布般流淌。陽神愛憐的撫著幻神的臉頰，等待他的清醒。過了一會，幻神的睫毛閃了閃，接著他睜開紫色的眼睛，狐疑的望著陽神。

「……陽神……？」

「你醒了，幻神！」

幻神撐起身體，溫溫慎順的依進陽神的胸膛，仔細整理著發生的事情。

「對了……達芙妮……」

「我把她們扔下了。」陽神說，不自覺得攬緊了懷中的人，「水神帶走了你，我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你。」

「是水神啊……」

幻神悄聲道，像個小女人般依偎著陽神。四周朦朧幽暗，月亮散著銀白色的光芒，灑在這對戀人身上，他們沉默的享受這寧靜，半晌，幻神開口道：

「陽神，我們的事會被發現吧？」

「是啊，水神一定會去跟主神告狀的。」陽神不在乎的聳聳肩，「但我不管，我只要你。」

「陽神……」

幻神望進陽神寶藍色的眸中，眼角泛淚，陽神的一席話真的感動了他。

「傻瓜，哭什麼呢？」陽神拭去幻神臉上的淚，嘴角帶著疼惜的笑容。

「我很高興……你那樣說……」

幻神哽咽道，淚珠不斷從他眼裡滑落，他握住陽神的手，放在唇邊吻著。

「幻……」

陽神低喊，接著他俯下頭覆上幻神顫抖的嘴唇。夜……變得更深了，空氣寂靜寧悄，只剩下陽神和幻神彼此訴說情意的聲音……

很快的，陽神和幻神就接到了主神的命令，要他們兩個一起去找他。幻神顯得有些不安，但陽神只是用力握握他的手，給了他一個溫暖的笑。

「放心。」他輕道，「會沒事的。」

「嗯。」

幻神露出疲倦的笑容，和陽神一同踏上主神殿。在他們面前，主神極具威嚴的坐在王座上，一雙銳利的眼睛來回掃視他們，其餘的神則坐在四周，當中又以黑夜女神的表情最為緊蹙。

「陽神，幻神，可知道你們打破了規則嗎？」主神問。

「是的。」

陽神直直的看著主神，毫不畏懼。

「那你們應該非常清楚打破規則的下場吧？」

聞言，幻神瑟了瑟，緊緊抓住陽神的臂膀，陽神伸手攬住他的肩頭，抬起頭盯著眾神。

「我不認為我們有錯。」

陽神說，接著眾神紛紛倒抽了一口氣，不可置信的望著他們。

「我們只是彼此相愛，並沒有怠忽職守，我依舊帶給人們光明，幻神也依舊為黑夜女神施展幻影」陽神頓了頓，續道：「堅任職守的我們又有什麼錯呢？」

「規定就是規定，既然打破了就必須接受處罰。」主神站起身，指著他們兩人道：「幻神被下放凡間，陽神留職，就這樣了。」

說罷他轉身欲離去，然而陽神怎麼肯放過？他往前踏了幾步怒道：

「當年你不就打破規則與山澗女神相戀嗎？為何你能做的事我和幻神無法做？」

主神身子僵了僵，接著憤怒的轉過身，他高高在上的俯望陽神，後者毫不畏懼的挺起胸膛表明了與他相對之姿。眾神鴉雀無聲，只剩各自沉重的呼吸。驀的，一道溫軟的聲音在殿前響起，諸神紛紛望去，只見山澗女神踏著碎步緩入，臉上漾滿溫柔的笑。一看見她，主神的臉色緩和了下來，山澗女神慢慢走進陽神和幻神之中，含笑的看著他們。

「主神，您不覺得他們兩就跟當初的我們一樣嗎？」

主神頓了頓，思緒飛到了從前，他和山澗女神也曾如此相愛，若不是礙於自己的地位他早就和山澗女神私奔了。眼前就有一段戀人恰如他們的翻版，又何嘗不成全呢？

「可是……他們是男的啊。」

水神吶吶開口，原本她還很高興陽神和幻神被拆散，但如今見主神有一絲猶豫的神情不免慌張了起來。

「是男的又何妨？」說話的是愛神，她站起身，臉上掛著燦爛笑容，「在愛情面前沒有男女對錯之分。」

此話一出，陽神不禁勾起嘴角，就連幻神也微微淺笑，感激的看著愛神，水神的臉越變越蒼白，最後她站起身離開了主神殿，山澗女神執起幻神的手放在陽神厚實的掌心裡，對他微笑道：

「好好保護他吧，陽神。」

陽神握緊了幻神的手，點頭應允，而幻神偎進陽神胸膛，幸福的笑了。

「主神。」

山澗女神回過身，笑涔涔的望著他，主神的目光變的溫和，接著他扯出笑返身進入寢神殿，山澗女神隨之在後。兩位神離開後其餘的神祇立刻湧上，雷神率先扣住陽神的肩膀哈哈大笑。

「沒想到你會那樣跟主神說話，真有種欸！」

「又沒什麼，啊！好痛！」

雷神毫不客氣的從陽神後腦杓打了下去，接著又笑嘻嘻的與他扭打成一團，反倒是風神笑咪咪的握住幻神的手，其餘幾位女神也是。

「啊呀！難得的兩個大帥哥竟然相愛，我好孤單呀！」

雪神裝作惋惜的模樣，逗的幻神笑瞇了眼。

「主神願意不追究真是太好了。」風神微笑道。

「是啊，看來他會好一陣子都不來煩你們了呢！」

虹神也笑著說，拍了拍幻神的肩膀，黑夜女神站在遠處微笑的看著，接著她回過身踱回自己的神殿，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幻神能得到幸福是最好的，一直以來她看著幻神和陽神彼此戀愛卻又不能說出口，在公眾場合也不能像普通戀人一樣牽手調情，實在是彆扭的很。如今能坦蕩的表露愛意是最好不過的，看見幻神臉上溫暖的笑，黑夜女神不禁露出少見的燦容，踏著輕盈的腳步回神殿。

自此之後幻神與陽神便常膩在一起，羨煞不少人，就連愛神都羨慕不已。雖然巴不得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但幻神和陽神還是堅守職務，不肯有一絲怠慢，深怕緩怠了職務主神又要拆散他們。事實上主神也沒那心思多加理會，現在的他正忙著和山澗女神重修舊好呢！夕陽下，幻神挽著陽神的手臂小鳥依人的偎著，對他來說他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和陽神在一起就好，陽神疼愛的看著幻神，兩人一同散著步，雖然能見面的時間並不多但這樣就足夠了，誰說愛情一定要一男一女呢？至少對幻神與陽神這對戀人來說，愛無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