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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華的背後是甚麼?

有人這麼問她。

「那還用說嗎?」她還記得自己一邊笑一邊回答。

「當然是永無止盡的黑暗啊。」

 

 

望著手上的鍊子,江初礿陷入發呆的氛圍裡。事情似乎越來越明朗,他知道沙羅想做些甚麼,而正是她所做的那些事情逼得茉奈就此消失,讓他找不到。

只要收集完最後一顆珠子,他就能知道所有茉奈和黛薇爾隱瞞他的事情。索綸帝的說法很奇怪,讓他很困惑,但現在自己也只能慢慢等待,尋找擁有最後一顆珠子的悲傷者。

「歡迎光臨。」含笑的女性聲音響起,江初礿踏進便利商店,轉身就在附設的椅子上坐下。

他和初日約在這裡等,等初日就會來接他,兩人一同去逛街,「我們有好久沒一起去逛逛了呢。」江初礿低語。

他抬起頭習,慣性地觀察四周。便利商店裡也有幾名正在挑選商品的客人,櫃台處站的男店員忙碌地刷條碼結帳,不時還要分出身幫客人微波食品。

「小心!」

驚慌的聲音響起,江初礿猛然回過神,接住了朝自己砸來的書本。喔,附帶一名女孩。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沒有怎麼樣?」慌忙站穩身體之後,女孩急急忙忙問道。

「沒有,我沒事。」將手上的書遞還給穿著制服的女孩後,江初礿微微笑了下。

「真的沒事嗎?」

「沒事,不要緊的。」

「真的很抱歉。」看著女孩似乎想深深一鞠躬,江初礿連忙阻止了她,然後指向櫃台,「還是快點把東西弄好吧?櫃台客人有點多喔。」

「咦?啊啊,好的。」

女孩微微欠了欠身,接著將手上的書本補進書櫃架上,然後迅速回到櫃台前,接過另名客人的飲料。望著女孩有點不熟練的動作,江初礿握了握掌心。

方才碰過的氛圍觸感還停留在他手上,一如往常所熟悉的那樣滑溜。江初礿輕輕抬頭,看著女孩臉上掛著笑容招呼客人。

到底是甚麼事情讓這樣一個燦爛如花的女孩纏上如此濃重的悲傷呢?江初礿暗忖。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江初礿回過頭,只見初日帶著困惑的笑對他揮揮手。

「小礿?」

「……姊姊。」

「啊,回神啦?」江初日笑著,將滑落的包包重新拉回肩膀上,「想甚麼?想的那麼出神。」

「不……也沒甚麼。」江初礿回答著。

「是嗎?」江初日挑挑眉,接著勾起燦爛的笑,「我們走吧。」

「好。」

來到熱鬧的商圈,江初礿跟在初日身旁,看著姊姊不時整個人黏在店家櫥窗上,睜大眼睛看著上面標定的衣服價錢,然後苦笑地在店家出來趕蒼蠅之前離開櫥窗。

「小礿會累嗎?」初日問道,江初礿搖搖頭。他手上提著幾個袋子,大多是初日替他買的衣服,只有少部分是姊姊需要的。

「你最近長高了不少,很多衣服都不太能穿了,剛好趁現在帶你出來買買衣服,省的我還要為了買哪件而猶豫不決。」江初日微笑。

「……」江初礿看看手中的衣服,露出有點害羞的笑容,「其實我自己買就可以了……」

「不行。」江初日倒拒絕得乾脆,「小礿明明就長得很帥,只要好好打扮肯定能吸引一票女生倒追。」說著說著,江初日竊笑起來。

「還是小礿你有喜歡的人了呢?」

「……沒有那回事。」江初礿苦笑道,然而一抹人影卻緩緩地浮上他心頭,面容鮮明可見。

「……小礿?」江初日歪歪頭,看著眼前又開始發愣的弟弟,「該不會真的有吧?」

「……沒有。」江初礿搖搖頭說道。

「是嗎?」初日不再多說甚麼,只是臉上帶著一抹曖昧的笑容。

「……我說真的。」江初礿感到汗顏,通常姊姊露出這種表情就代表她壓根不信。

「好啦好啦,」江初日露出燦爛的笑容,手指向前方,「繼續前進!」

「……」

 

 

她細心在臉上塗抹著人工化學物,看著鏡子裡的清秀女孩撲上粉,畫上濃豔的深藍色眼妝和紅色唇妝。望著鮮紅到幾欲滴血的嘴唇,她想起了她替自己取的那個名字。

「玫瑰,妳好了沒啊?」門外傳來敲門聲,她閉了閉眼睛,將自己白天時的記憶拋去。那段記憶裡包括了一名男孩,像是能洞悉人心的深色眼眸一直讓她沒辦法忘記。

「我好了。」她開口說道,接著站起身體。

店裡頭煙霧瀰漫,除了特效需要的白煙之外,也有不少是客人和小姐們吐出的香菸。玫瑰忍著不停翻騰的胃,勾起一抹妖豔的笑容。

她坐到酒紅色的沙發上,揚起下巴,以睥睨的態度看著四周。

還有那些男人。

「玫瑰今天還是那麼漂亮啊。」坐在長沙發左側的男人說道,搖晃著酒杯裡的琥珀色液體。

「咦?難道我以前不漂亮嗎?」她挑起一邊的眉毛,表情顯得有些不悅。

「不不不,我是說今天特別漂亮。」男人笑嘻嘻地說,將杯裡的酒精飲料喝盡。另外一名身穿火辣小禮服的女子立刻將酒杯斟滿,含笑的遞上杯子。

男人一手摟住女子,臉上猥瑣的表情盡露無遺。玫瑰臉上依舊掛著撫媚的笑,心裡卻空蕩蕩的,十分虛無。

另名男子坐到她身邊,毫不客氣地伸手摟住她。玫瑰倒也不推拖,就這麼讓男子抱著,啜飲手中的葡萄酒。

不安分的手掌緩慢游移著從她肩膀滑落,最後一把攫住她的胸脯,恣意揉捏著。

「唉,別弄。」玫瑰出聲,撥開男人的手。她裝飾華美的指甲貼上男人的唇,然後彎起誘人的笑容。

男人似乎懂了她的意思,鬆開手改摟著她的腰。玫瑰暗暗嘆了口氣,臉上不失職業性笑容。

同樣的生活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在茫茫燈紅酒綠中她早就找不回自己了。玫瑰感到悵然,接著她露出更加迷人的微笑,喝乾殘餘的酒。

在一番酒酣耳熱、撩人表演之後,身旁的男人拉起了玫瑰,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

「拿去。」他從西裝口袋裡抽出一疊藍色鈔票扔在桌上,然後拉著人離開。玫瑰對同事露出無可奈何的笑,溫順地跟在身後。

專門替客人準備好的休息室裡傳出令人臉紅心跳的喘息,房間裡,男女赤裸的身體交纏,不管是紅色小禮服或是黑色西裝全都散落一地,更靠近床鋪則扔著女性貼身衣物。鋪著白色床單的床墊搖晃著,整個房間除了瀰漫淡淡酒味和菸味之外,還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淫靡味道。

末了,男人翻身下床,看都不看床上的女人一眼便逕自走進附設浴室淋浴。玫瑰仰躺在床上,胸口仍不住喘氣。她拉過被子蓋住自己白皙的胴體,佯裝沉沉睡去。她聽見男人擦乾身體還有穿回衣物的窸窣聲響,接著更輕微的紙張摩擦聲在她耳畔響起。等到吱軋的門關上後玫瑰才從床上起身,數著放在床頭櫃上的鈔票。

那是特地給她的小費,他們一向都這麼做。

玫瑰懶散的從床上爬起來,她走進浴室,盤起長髮,讓溫暖的熱水沖遍身體,順便流去男人留在她身上的噁心氣味。她將臉上的妝容卸去,露出底下原本清秀的面龐。她知道走出浴室後她就得換成「玫瑰」的身分,永遠以笑臉和大張的雙腿迎接客人,她深深呼了口氣。

看著鏡子裡自己年輕緊實的身體,玫瑰別開臉,走出了浴室。

 

 

「歡迎光臨。」

隔絕了外頭寒冷的空氣,江初礿深吸一口氣,習慣性地繞到書櫃前。他輕輕撫摸著嶄新的書皮,眼角瞄著站在櫃台的女孩。

絲毫沒察覺到視線的女孩正忙碌地替客人結帳,不時還要轉身啟用咖啡機。江初礿將注意力轉到眼前的書上,看著與前幾天沒甚麼變化的架子,江初礿回過頭,找了個位子坐下。

左腕的銀鍊在陽光下發出有點耀眼的光芒,江初礿百般無聊的把玩著鍊子,同時將隨身背包裡的書本拿出來翻閱。

櫃台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玫瑰?」一名男子站在櫃台前,狐疑地望著女孩。後者驚慌地閃躲男子的視線,拼命想用長髮擋住臉龐。

「妳是玫瑰對吧?」男子說道,接著露出不安好心的笑容,「我還以為妳白天都在補充睡眠呢,沒想到是在便利商店當店員啊?」

「先生,你認錯人了。」女孩低聲說道,同時刷過檯上咖啡的條碼。

「我才沒認錯呢。」男子一把抓住她的手,瞇起了眼睛,「怎麼?晚上賺不夠嗎?」

「我……」

男子扣住女孩的下顎,香菸的氣味從他嘴裡噴出,讓她想吐。

「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妳啊,真讓我意外。」

「放開我!」女孩別開頭,清秀的面容浮上一層憤怒。

「少裝清高了,像妳這樣的女人就是注定要幹那種事的。」男子以全店都聽得到的音量說道,女孩咬住下嘴唇,臉上滿是難堪。

「怎麼?說不出……」

「先生。」一道沉靜的聲音打斷男人未說出口的話語,男子惱怒的回過頭,只見一名男孩站在他後方,手裡拿著奶茶。

「可以快點結帳嗎?後面的客人等很久了。」男孩說道,瞄了瞄後面滿臉不耐煩的客人們。男子卒了聲,放開緊扣女孩的手指。

他一把搶過找錢和發票,同時回過身指著女孩,「妳不要以為自己有多貞潔,不過只是個陪酒陪睡的女人而已,兩腳一開還不是有大堆大堆的鈔票奉上!」

女孩咬著嘴唇,接過客人放上來的商品。她能感覺到其他人的視線,除了鄙夷之外還是鄙夷。結帳完最後一位客人之後,女孩抬起頭環視店裡,末了,她注意到坐在角落的男孩。

江初礿安靜地翻著書,他知道等會女孩一定會過來。果不其然,一道人影靠近他的桌子,接著一罐溫熱的奶茶就這麼放在桌上推向他,江初礿愣了下。

「我請你。」趕在男孩還沒說話前,女孩便搶先說道。

「……謝謝。」接過熱奶茶,江初礿拉開拉環。香甜的氣味隨著熱煙飄出,有點甜膩的液體則滑過喉嚨,暖暖的感覺驅走了冷意。

「剛剛謝謝你。」女孩說道,手指微微絞著制服下擺。

「不用客氣。」江初礿淡淡一笑,看著女孩走到他對面拉開椅子坐下,「偷懶沒關係嗎?」

女孩勾起俏皮的笑容,「一下下沒關係啦。」

她胸前的名牌隨著動作搖晃,清秀的臉龐下方有著一行字。

「白璞瑛?」

「嗯?噢,你看到啦?」女孩笑了笑,比比名牌。

「很好聽的名字。」江初礿微笑,「我是江初礿。」

「嗯嗯,你好。」白璞瑛用手撐著頭,同時注意著櫃檯有沒有客人要結帳。

看著眼前被淡藍色氛圍纏繞的女孩,江初礿思忖著,同時喝下一口一口的奶茶。

「妳還好嗎?」

沒來由的問句讓白璞瑛嚇了一跳,她眨著漂亮的眼睛,困惑的望著江初礿。

「妳看起來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咦?有、有嗎?」白璞瑛慌張起來,她避開江初礿的視線,站起身,「我、我該去幫客人結帳了……」

看著逃跑的女孩,江初礿垂下眼眸。他不知道這麼突然的接觸她是不是好事,但為了最後一顆珠子,他別無選擇。喝掉最後一口奶茶,江初礿將書本收進包包裡,然後把壓扁的奶茶罐丟進垃圾桶。

目送男孩離開商店,白璞瑛暗暗嘆了口氣。她的確很難過,不管是那名男子在離去前對她咆嘯的話語或是她的工作,如果可以,她也不願意以自己的身體作為賺錢的工具,但她同樣別無選擇,只能向下沉淪。

想起男孩那雙深色的眼眸,白璞瑛搖了搖頭。她是罪人,不配直視那樣溫柔的眼睛。

 

 

瀰漫煙味的包廂內,男子們左擁右抱,開懷暢飲,打扮美艷的女子們則殷勤添酒說笑。在深處禁止客人進出的房間裡,白璞瑛坐在鏡子前面,看著自己的面容。

她撲上粉,仔細的畫上藍紫色眼妝和睫毛膏。看著鏡子裡的清秀女孩慢慢轉變成濃妝豔抹的女人,白璞瑛有種想吐的衝動。

「玫瑰?妳好了沒啊?」門外的同事敲敲門喊道。

「快好了。」白璞瑛應著,抹上豔紅色的口紅。看著鏡子裡反射出的人,白璞瑛垂下眸子。

「走吧……」她低聲對自己說道。

封閉的包廂被打開,一襲澳藍色挖背短禮服的女人走入,豐腴的臀部被緊緊包在短裙裡,只要動作稍微大點就會走光。承受著往自己投來的視線,白璞瑛──或者該說是玫瑰露出職業性笑容,毫不客氣地坐上沙發。

隨著客人們的吆喝,她一杯一杯的灌酒,忍著滿室煙味和笑聲,還有客人在她身上不停游移的手掌。

「玫瑰?」熟悉的聲音響起,白璞瑛僵住身體,緩緩轉過頭。

白天在便利商店遇見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嘴邊彎著笑,「我果然沒看錯,白天那個真的是妳啊。」

「不、那不是……」

「少騙人了。」男子幾跨步就在她身邊站定,伸手勾住她的臉,「我看得很清楚呢,妳還真以為自己是那種單純的女生嗎?」

白璞瑛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握緊右手,咬著嘴唇望向男人。

「不過是個妓女,裝甚麼純潔啊。」

白璞瑛猛地站起身體,推開人群就衝了出去。寒風瞬間奪去她身上的體溫,她彎進巷子裡不停奔跑,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叩叩叩的急促聲響。末了,白璞瑛慢慢停下腳步,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裡,只知道心很痛很痛。

這些事情不是她願意的,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要。天空飄起毛毛的細雨,讓四周的氣溫又下降了幾分。白璞瑛搓著裸露的手臂,猶豫著是否該回店裡。就算回去了也只會被譏笑而已吧。她心想。

蜷起身體,白璞瑛將臉埋進膝蓋間。雨滴打在她身上,幾乎要浸透衣物。安靜的氣息在她身邊出現,接著紛落的細雨消失了。

白璞瑛抬起頭,看著站在她面前手裡撐著傘的男孩,「……江初礿?」

江初礿看著蹲在地上,一臉狼狽的女孩,接著他蹲下身,讓自己的視線跟她齊平。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呢。」江初礿微笑,他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催促他快點,那聲音像是茉奈又像沙羅,是個十分溫柔卻又悲傷的聲音。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就站在巷子口,也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掏出口袋裡的面紙包,江初礿伸出手,輕輕擦拭著女孩臉上花成一團的妝容。妖豔的眼妝唇色褪去,清秀的臉龐慢慢浮現。白璞瑛閉著眼睛,淚水輕輕滑過她的臉頰。

一陣溫暖覆上她的肩膀,白璞瑛睜開眼睛,看著披在自己身上的厚外套,「穿著吧,蠻冷的喔。」江初礿微笑。

白璞瑛穿上外套,幸好她身材嬌小,外套對她來說還稍微大了點。江初礿看著女孩乖乖套上夾克,接著他伸出手,看著白璞瑛。

「跟我來。」

白璞瑛猶豫了下,緩緩將手放上去。

在裝飾簡單溫暖的咖啡店裡,江初礿拉開椅子讓白璞瑛坐上,「謝謝。」看著男孩坐在自己對面,白璞瑛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你好決定好要點甚麼了嗎?」有著溫暖笑容的男孩站在兩人桌旁,手上拿著點菜單。

「我要一杯伯爵奶茶。」江初礿說道。

白璞瑛看看單子,她遲疑了下,點了杯維也納咖啡。

「伯爵奶茶跟維也納咖啡是嗎?」男孩迅速記下,接著微微躬身,「請稍等一下喔。」

白璞瑛環視著咖啡店,店裡的燈光採橘色調,整體看起來明亮又溫暖,就像風雪裡的引路燈般。

「這裡我很常來。」江初礿輕輕說道,看著吧檯裡忙碌穿梭的背影。

「是喔……我都不知道這裡有這樣一間店呢。」白璞瑛說道,拉了拉外套。

江初礿微微一笑,「好好放鬆一下吧,不用緊張。」

白璞瑛點點頭,她偷偷拉了拉裙子,過短的短裙繃住她的腿,有點不舒服。

「來,伯爵奶茶跟維也納咖啡。」送上兩杯冒煙的熱飲之後,男孩又端上兩盤慕斯蛋糕。

「咦?這個……」白璞瑛愣了愣,她不記得自己有點這個啊。

「我請你們的。」男孩眨了眨眼睛,拍拍江初礿的肩膀。

「謝謝你,阿佑。」李星佑笑著擺擺手,接著便回到吧檯內部整理用具。

白璞瑛看著男孩離開,視線移回桌上的蛋糕,「吃吃看吧,很好吃喔。」江初礿微笑。

白璞瑛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塊送進嘴裡。香甜的氣味充斥在整個口腔,甜而不膩,很好吃。

「好吃吧?」看著白璞瑛微微瞪大的眼睛,江初礿也叉了一塊蛋糕送進嘴裡。

「你……認識他?」

「嗯?是啊,我跟阿佑認識很久了。」江初礿笑笑,喝了口奶茶。

咖啡店的門再度被打開,一名陽光型男孩踏了進來。他喔了一聲,笑著拍上江初礿。

「這麼晚了你還來?」

「陪朋友散心。」江初礿偷偷揉了揉被拍痛的肩膀,瞄向白璞瑛。

「女朋友?」

「……只是普通朋友而已,阿恆。」

「哈哈,我知道啦。」蔡毅恆笑著走進吧檯,「阿佑我回來囉。」

「回來啦。」李星佑笑著遞過一杯紅茶,「來。」

「謝啦。」

看著兩人過於親暱的互動,白璞瑛有點傻住。反倒是江初礿一副老神在在的喝茶吃蛋糕,末了他才輕咳幾聲,把沉溺在兩人世界的星佑和毅恆拉回。

「喔喔,抱歉,忘記還有你們了。」蔡毅恆嘿嘿笑著。

江初礿輕輕敲著桌子,白璞瑛拉回注意力,喝了口維也納咖啡,「他們是……」

「戀人,過程很坎坷呢。」江初礿苦笑,他可沒忘記自己當初是怎麼化解李星佑的悲傷。

「是喔……」忽略掉吧檯處傳來的閃光,白璞瑛又叉了口蛋糕。

安靜的氣氛瞬間降臨,江初礿沉默的啜著奶茶,而白璞瑛則不停攪拌茶匙。她知道自己該說些甚麼,可是卻無從說起。看著典雅大方的咖啡店,淡淡的影子慢慢浮上她心頭。

「我以前……也想過要開一間咖啡店。」白璞瑛輕輕開口,江初礿抬起頭,看著女孩。

「店裡要放幾張桌子椅子,人不用太多。」她笑了起來,指向角落,「我還想過那裏要放兩隻大隻的泰迪熊,還有好多好多的小花盆栽,牆上掛著風景畫,桌子上則擺著玫瑰插花。」

白璞瑛將雙手交握,臉上掛著淺淺的溫暖笑容,「後面就像這裡一樣弄個小吧檯,然後賣很多東西,甜點、飲料、簡餐……」說著說著,眼淚慢慢滑落她清秀的臉龐。

原本她以為只要攢足了錢,夢想的咖啡廳就能實現。但是她卻怎麼樣也料不到自己的父親會是打破一切的兇手。

原本溫和的父親不知何時染上了惡習,開始每晚流連酒店、賭場,回到家時總醉醺醺的,身上散發煙味和酒臭。母親和她辛苦賺來的錢全被花去賭博和還債,到最後她的父親乾脆一點,賣了她。

白璞瑛還記得,那一個晚上她被壓在自家床上,不管怎麼哭喊都沒有人來救她。男人沉重的身體壓在她身上,滿是鬍髭的嘴親吻她發育良好的身體。破處時她痛得幾乎昏了過去,只感覺到自己一直在流血,她好怕好怕自己會這樣死掉,還來不及說甚麼就離開這個世界。

然而就算活了下來,這個世界也早已崩壞。那個男人不僅賣了自己的女兒,就連老婆也賣了。她躲在衣櫥裡,聽著外面媽媽的哭泣叫喊還有男人的咆嘯,肉體相撞的聲音和母親嗚咽的哭聲都深深刻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們只能強笑著,看著父親將賣掉她們的錢拿去賭博,然後欠更大的債務回來。

她們別無選擇。

而最終,一向堅強的母親終於受不了了。在她下班返家的路上,她開著車衝進船港,墜入無止盡的海水,任憑生存的意志凋零,最後生命散去。

當時母親被打撈上來的屍體腫脹不堪,而她只能伏在白布邊掉著痛心的眼淚。至於父親則沒有半點悲傷,只懊惱著少了個人賺錢而已。

她好恨他……

潔白的紙巾遞到她面前,白璞瑛接了過去,低頭擦著眼淚。江初礿安靜的坐在位置上,看著女孩整理面容,收拾散落一地的情緒。

「很辛苦吧?」他輕輕地說,「像那樣迎合其他人的笑容,做著自己無從選擇的事情,甚至沒有意志,就像魁儡般被操控。」

「不管做甚麼都失去了自由。」

「不再擁有自我。」

「這樣的生活……」江初礿微微一笑,看進白璞瑛眼裡,「辛苦妳了。」

白璞瑛愣愣地看著江初礿,新的眼淚湧出她的眼眶,滴落在她白皙的大腿上,「我只是……好想、好想回到以前那樣幸福的生活而已……」

只是想回到以前父親還很慈祥和藹的時光,想念著當時和父母三人一起度過的甜蜜歲月。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賺錢,希望可以快點把債還掉,然後開一間夢想的咖啡部屋,把爸爸接來一起住。

她知道父親很會煮咖啡,對於風景油畫也很拿手。她希望在店裡掛上爸爸的畫,讓每個來的客人都能一邊欣賞一邊品嘗他們的茶點,享受小小的幸福。

這麼簡單微小的願望卻從來沒有實現的一天,她只能悲哀地待在煙霧瀰漫的包廂,機械式的張開雙腿,用自己的身體去賺錢,獲取那些被人鄙夷、不屑的微薄小費。然後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將它們再度投入柏青哥,眼紅的在賭場流連……

「不要緊的。」沉靜的聲音響起,安穩又能撫慰人心,「會沒事的,不要緊。」

抬起頭,白璞瑛跌進一雙深色的溫柔眼眸,寧靜的輕觸她。掌心揉上她的頭髮,淡淡的溫暖從皮膚上傳來。

不知何時站起身體的江初礿來到她身邊,溫柔地摸摸她的頭。

「妳很堅強,也很倔強,但是露出軟弱也沒有關係。」江初礿看著白璞瑛抬起的眼,露出微笑,「沒有人會怪妳,不要擔心。」

他朝裡面點了點頭,接著便推開門離開了咖啡店。白璞瑛扯著身上的外套,低頭注視桌上冷卻的咖啡。

一杯熱呼呼的鮮奶茶端了上來,將咖啡擠開。

「請用。」李星佑輕道。

「這個……」

「這是小礿請妳的,放心喝吧。」李星佑說道,在白璞瑛對面坐下。

白璞瑛緩慢喝著鮮奶茶,看著對面的男孩。

「小礿很溫柔,對吧?」李星佑微笑,「他一向這樣,那雙眼睛看起來溫柔卻又帶著哀傷。」

「……是啊……」

李星佑看著在吧檯收拾的蔡毅恆,接著他把視線轉到眼前這名秀麗的女孩身上,「妳還很年輕,對吧?」

「嗯。」

李星佑勾起嘴角,「好好把握妳剩下的時間,不要放棄。就算很累也要走下去,妳不是說以後想開一間跟這裡一樣的咖啡廳嗎?」

「……」白璞瑛無語。

「我當初也花了很多時間跟精力才開成這間店,中間的過程其實很崎嶇,我家裡的人並不諒解我。」

「諒解……」白璞瑛歪歪頭,接著她想起方才江初礿說的話。

看著眼前的女孩,李星佑微微笑了下,然後起身,「這裡沒有所謂打烊時間,請儘管休息吧。」

「那個……」喊住男孩,白璞瑛扭著外套下擺,咬著下嘴唇,「你……會介意嗎?像我這樣的人……」她拉著過短的裙子,神色像隻怕受傷的小狗。

「……我相信妳是有苦衷的。」李星佑微笑,打從女孩踏進咖啡廳裡他便注意到了,原本他還替初礿擔心,但一看到女孩的眼睛後他便完全放下心來。

那是雙想逃離甚麼、悲哀又受傷的眼眸。

正是因為這雙眼睛,李星佑決定甚麼都不要過問,讓初礿陪她療癒心底那道止不住血的傷口。

看著李星佑離去的背影,白璞瑛將視線轉回眼前的鮮奶茶上,看著冒起的白煙發愣。

「不要緊的……嗎?」

 

 

離開咖啡廳,江初礿搓了搓手臂,銀色手鍊在他左腕上閃閃發亮。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完全化去白璞瑛的悲傷,只看見那層淡藍色氛圍縮小了。

「希望她能沒事……」江初礿低語。

趁著初日還沒回來,江初礿快步返家。推開門,他率先替自己泡一杯熱紅茶驅驅身上的寒意。熟悉的眩暈悄悄摸上他,江初礿放下手中的紅茶在沙發上坐下。

一如先前的記憶,擁有橙色頭髮的天使出現了。她四周並不是幻海,而是在一處江初礿從未見過的地方。

主神站在她前面,銀白色的頭髮在腦後綁成一束,隨著動作而搖晃。身穿一襲藍衣的茉奈就站在沙羅身邊,土耳其玉色的眼睛凝視著神。

『那麼,交接開始了。』主神啟口。

沙羅閉了閉眼睛,她伸出手,將別在自己胸前的寶藍色別針取下。望著藍色水晶,沙羅橘色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緒。她輕輕用別針碰了碰額頭,接著一小顆水藍色的結晶從她額間浮出,融進水晶裡。

『天使力量交接。』沙羅低語。

索綸帝雙臂抱胸,一雙紅色的眼睛瞇了起來,『沙羅?』

橙髮天使迅速轉過身體,接著頭也不回的踮腳飛去。茉奈先是一愣,接著慌忙的急起直追。

『沙羅!』

飛越幻海,沙羅腳步踉蹌的在轉生池邊住腳,回頭看著追來的兩人。

『妳想做甚麼?』索綸帝像是惱怒般沉聲問道,屬於神的氣息毫不保留地散發。

『沒甚麼。』沙羅微笑,笑容十分悲哀,『對於規律,我早已感到厭煩。』

橙色的生命水晶從她胸前浮出,接著竄進旁邊茉奈的胸口,『生命水晶交接。』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兩人,沙羅笑著,她的形影開始模糊,身體也開始消失,『茉奈,去找我,不要忘記喔。』說完,她向後一倒,幻化成一顆白色的靈魂水晶落入轉生池。

『沙羅!』索綸帝的聲音分不出是驚慌或憤怒,她眼睜睜的看著水晶掉下,卻甚麼都沒辦法做。

『沙羅……』看著掉進轉生池的靈魂水晶,茉奈臉上浮出一抹哀傷。

索綸帝來到池邊,望著被白花捲起覆蓋的白色水晶,她沉默不語。

『這就是妳想做的事情嗎?』她低聲說道,接著抬起頭看著深藍色的天空,『這麼做了,對人界會有甚麼影響呢?』

粉紅色的光輝映入她的眼裡。

江初礿猛然睜開眼睛,看著站在自己腳邊,全身豎毛的貓咪,「……怎麼了?」

他循著貓的視線望去,只見黑髮天使站在他家門前,手中握著長刀。

「……黛薇爾?」

 

紅色的悲哀眼眸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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