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下雪的清晨發現她的。
一個倒臥在雪堆裡的清秀女子。
巒蒼蓮秀輕輕扶起女子瘦弱的身軀,將她背上肩膀。身為個武士,見死不救他做不到。背著女人,巒蒼慢慢往前方自己所居住的村子前進。
「唔……」躺在被褥上的女孩嚶嚀幾聲,緩緩睜開緊閉的雙眸。
眼前的景象十分陌生,她記得自己最後因體力不支而昏厥路邊,怎麼一醒來會是在溫暖的床鋪上呢?
「妳醒了嗎?」憨厚溫和的聲音響起,女子回過頭,看著匆匆踏進的豐腴大嬸。
「這裡是……」她困惑地偏首,大嬸在她床邊坐下,將手上拿的湯碗遞給女子,「妳先吃點東西吧,算算也餓了吧?」
望著面前笑臉盈盈的女人,少女也不再推託,溫順的接過碗。
「謝謝您……」
「不用客氣,妳該道謝的應該是巒蒼先生喔。」
「巒蒼?」
「是啊,要不是早起巡邏的巒蒼先生發現妳,妳大概已經死在路邊了吧。」
「這樣啊……」少女垂下頭,雙手捧著溫暖的木碗。
「不過妳是從哪裡來的呢?看起來不像是村子裡的人……啊,忘了說,我是村井愛子,叫我愛子阿姨就可以了。」村井愛子露出笑容,女孩微微勾起嘴角,頜了頷首。
「……我是從山的另一邊來的。」喝了口熱湯,女孩輕輕開口。
「山的另一邊啊……那妳叫什麼名字呢?」
女孩稍微愣了下,琥珀色的眼眸蒙上一層黯淡,「我叫……小雪。」
「小雪啊?真是個好名字呢。」村井完全沒察覺到小雪的異樣,逕自滔滔不絕的述說有關巒蒼蓮秀和村子的事情。
「她醒了嗎?」溫煦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小雪抬起頭,看著站在門邊、臉上掛著笑的男人。
「啊,巒蒼先生!」
村井半是驚訝的起身,巒蒼蓮秀慢慢走到小雪旁邊,看著女孩清澈的美麗瞳眸。
「謝謝您救了小雪,巒蒼先生。」小雪放下手中的東西,準備起身行禮。巒蒼一手按住了她,嘴邊揚著微笑,「救人是應該的,妳不必如此多禮。」
小雪眨了眨眼睛,慢慢坐回床鋪上,巒蒼望向旁邊的村井,大有這女孩就交給妳照顧的意味。村井愛子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嘴角泛著笑意。
「妳穿的實在是太單薄了,等我一下啊,我找些厚衣給妳。」村井愛子說道,起身拉開了旁邊的壁櫥,翻找著保暖衣裳。
「我就不打擾妳們,先出去了。」明白村井接下來想做的事情之後,巒蒼蓮秀識相的站起身,,離開房間。
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小雪安靜的臥在床上,不發一語。
經過村井愛子幾天下來的細心療養後,小雪瘦弱的身軀稍稍圓潤起來,但與村裡其他女孩相比還是孱弱許多,只能說是從排骨變成比較有肉的排骨而已。
「呼,小雪啊,妳怎麼都吃不胖啊?這樣愛子阿姨受挫感好重喔。」看著村井愛子誇張的語氣和動作,小雪忍不住笑了出來。老實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吃不胖,明明都有照三餐吃飯,吃的量也不會比其他人少,但吞下去的養分就是硬生生消失了,連點肉都長不出來。
「或許小雪天生就是這種體質吧。」巒蒼塞了口飯,看著面前逐漸復原的少女。
雖說變化很少,但他還是看的出來,小雪的身體正逐漸康復,原本蒼白如紙的面容也紅潤了些,顯得稍有朝氣。
「小雪想要回原本的村子嗎?」巒蒼蓮秀隨口問道,小雪稍微僵了僵身體,搖搖頭,「我……並不想要離開。」
「嗯?為什麼呢?」村井愛子露出好奇的表情,小雪苦笑了下,並沒有回答。
見對方沒有回覆的意願,村井愛子也不好再勉強她。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沉默尷尬,沉重的有些難呼吸。
「對了,等等出去走走吧,妳來到村子也好幾天了,村人都很好奇小雪是個怎麼樣的女孩喔。」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巒蒼,小雪稍微思考了下,點了點頭。
「好啊。」
早在那之前,村裡的人對小雪個個是充滿好奇,畢竟是一位獨自翻山越嶺而來的少女,再加上村井和巒蒼把她保護的好好,讓人連看一眼都做不到。
打開門,耀眼的陽光讓小雪有些不適應,她眨著美麗的琥珀色眼眸,慢慢看清眼前的人們。村人臉上盡是好奇的神色,一看到她,好奇瞬間轉換成驚豔,接著少部分的年輕人立刻換成愛慕。
「那個……」小雪的表情有點尷尬,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然而巒蒼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驅逐了她的畏怯。
「我、我是小雪,這段日子打擾到各位了……」她怯怯的說道,同時瞄著其他人。出乎意料的,村人們的反應還挺熱烈的,這讓小雪有些受寵若驚。
「村裡的人都很擔心妳呢,小雪。」巒蒼輕輕的說,臉上掛著微笑。
「謝謝你們,巒蒼先生和愛子阿姨。」小雪露出有點害羞的笑容,看著其他村人上前與自己交談。
望著和村人相處融洽的少女,巒蒼鬆口氣。這個村子其實不怎麼歡迎外人,原本他還很擔心小雪會無法適應,現在看來似乎是可以放心了。
時間的輪軸慢慢移動著,轉眼間,小雪來到村子也過了約莫半個月。她適應的很好,對待村人也十分和煦溫柔,很快就受到不少年輕人的熱烈追求。雖說競爭激烈,但小雪始終保持著安靜,不對任何人的示愛有一絲絲的回應。
「小雪啊,妳難道就沒有對誰有愛慕的心情嗎?」坐在榻榻米上,村井愛子一邊縫著衣物一邊問道,小雪微微笑著,沒有任何回答。
「妳說呢,愛子阿姨。」她淡淡的說,臉上飛染的紅暈卻掩飾不住。
見此,村井心底稍稍有個底了,但她蹙起了眉,看著小雪專心繡著衣料上的花紋。
「小雪,妳……喜歡巒蒼先生嗎?」
小雪沉默著,垂下琥珀色的眼眸。看著她的反應,村井愛子更加確定了。「巒蒼先生是個好人沒錯,但是……」她頓了頓,嚴肅的看著小雪,「巒蒼先生可是有不少追求者呢。」
「……我知道。」小雪泛起嘲諷的笑容,「愛子阿姨,妳想說的我都知道。」
村人們看似接受她了,但以這十足封閉的小村落來說,要接受一名外來者是很難的事情,更不用說與其中一名村民結為連理。
尤其對象還是負責保衛村落安全的武士大人。
思及此,小雪便忍不住嘆了口氣。
一陣玲瓏的嬉笑聲傳進房間裡,小雪輕輕抬起頭,望著窗外與村中姑娘有說有笑的巒蒼蓮秀。
她認得那女孩,記得她的名字叫美月,是村子裡公認的美女。笑起來像彎月般的細長眼眸總是能輕易奪得不少青年的目光,就連巒蒼也都不只一次的稱讚她的眼睛。
「愛子阿姨……」
「嗯?怎麼了?」村井愛子專注在手中的衣料,勉強分出一絲注意力給小雪。
「美月真的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呢。」
村井愛子停下動作,抬頭望著小雪。末了,她突然勾起笑容,伸手輕撫著小雪如陶器般精緻的臉龐。
「傻孩子,小雪也很漂亮啊,不然怎麼有那麼多年輕人追求妳呢?」
但跟美月比起來還是差了一點吧?小雪暗暗想著,嘴角彎起嘲諷的笑容。
她們的出身就是個極大的落差,偏偏美月是村子裡的人,看著她成長茁壯的村人自然會站在她那邊,這是不可推翻的事實。
「……唉……」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勇敢地對巒蒼說出自己的心意呢?
「山的另一邊?」巒蒼蓮秀睜大眼睛,看著面前風塵僕僕的老者。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老人困惑的問道,不解眼前的年輕武士為何如此驚訝。
「既然您是從山的另一邊來的,那麼,請問那裏有幾個村子呢?」
「幾個?」老人稍微思索了會,「就只有一個村子而已。」
巒蒼眨了眨眼睛,「一個……請問您們村中有個姑娘叫做小雪的嗎?」
「小雪?」
這次換老人瞪大眼睛了。
小雪抬起頭,看著面前一臉肅穆的巒蒼蓮秀。她不曾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小雪眨著琥珀色的清澈眼眸,不發一語。
「妳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巒蒼沉聲說道,身後跟著老者。
「……」
小雪沉默地凝視著他。即便感到痛苦,巒蒼蓮秀仍逼迫自己扳起面孔,看著眼前的少女。
「這位是從山側唯一一座村子來的村民,他說,那裡的人們並不認識名字為小雪的少女。」正確來說,是沒有這個人,打從一開始就沒有。
看著巒蒼,小雪淡淡的嘆了口氣。
「妳到底是誰?來這裡要做什麼?」
面對一連串的問題,小雪始終沒有回答,她輕輕站起身,將手上原本趕工的布料放下。她衝著巒蒼露出悲傷的笑容,慢慢走過他身邊。
「你說呢?」在經過他身旁的那一瞬間,小雪輕聲開口。
「小雪!」
走出屋子的小雪看著不知何時圍繞在房外的村民,臉上面無表情。
包圍整幢房子的村人們臉上帶著敵意和畏懼,更多的是厭惡,彷彿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歡迎她一般。
那些曾有的溫柔親切就像泡泡一樣,一個個化成幻影,隨風逝去。
「妳是誰派來的?對我們村子有什麼意圖?」
「不屬於我們村子的人,快滾出去!」
「趕走她!」
環視著村民們的面龐,小雪露出哀傷的笑容。
人……最終都是這樣的啊,對於體制外的人事物始終採取著防備,不相信任何人,也不會容納任何事情。
真是諷刺。
邁開腳步,小雪迅速穿過人群,在一片謾罵聲中奔往後山。
靜謐的夜晚,整座村子籠罩在寂寞中,沉沉睡著。細碎的聲音響起,原本幽黑的天空變得更加漆暗,接著沉悶的聲音緩緩漫起。
「快醒醒,雪崩了啊!」
尖叫劃破寂靜,村人們從睡夢中驚醒,接著四處逃竄,像是被毀搗窩的螞蟻。巒蒼蓮秀冷靜的指示村民儘速逃走,同時觀望著是否還有尚未逃生的人們。
灰白的厚雪如瀑布般灌下,已經來不及逃生的巒蒼站在村口,臉上掛著苦笑。
「這是妳的報復嗎,小雪?」
崩落的白雪瞬間淹沒了人類弱小的身影。
『即便如此,我仍舊捨不得你的逝去。』
蒼白的面容在雪霧間若隱若現,曾經那麼溫煦的眼眸如今緊閉著,不復甦醒。
『我憎恨著這樣的你們,卻又無法放棄。』
單薄的人影出現在風雪間,伸出瘦弱卻又有力的手臂。
『而如今,你將遺忘,不復記憶。』
琥珀色的美麗眼眸緩緩閉上,滑下透明冰冷的眼淚。
奔入山裡的時候,她聽見了。
即使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她仍舊聽見了。
山的低語,雪的咆哮,風的呢喃。
一切的一切都那麼清晰,那麼深刻。
於是她想起來了。
曾經的身份。
「巒蒼先生,我……」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蔚藍的天空。
「怎麼回事……」
巒蒼蓮秀撐起身體,看著四周。
落下的雪堆像是有意識般閃過他,形成一個凹洞。巒蒼站起身體,看著過分清澈的蒼穹。
接著小小的銀色結晶落下,轉眼消融在他的掌心。
「……雪?」
彷彿嘲笑著他,晴朗的天空飄落一片片雪結晶。
「這到底是……」
在茫茫的雪山上,一抹瘦弱的人影靜靜佇立在雪堆上,輕盈的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琥珀色的眼眸靜靜凝視,看著人類困惑的環視周圍,然後被其他死裡逃生的村民緊緊擁抱,不斷感謝。
『妳確定這樣好嗎?』
「嗯。」少女輕輕頷首。
『即使妳再也無法回到那裡?』
「沒關係。」打從想起身分的那一刻,她便這麼決定好了。
『那麼就歡迎妳來到這裡,失去記憶的雪女。』
擁有琥珀色眼眸的少女點點頭,看不清面容的臉龐緩緩掉下淚珠。
我依舊守護著你,我深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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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修改的原因是因為有部分地方沒有好好表達
再加上我自己也覺得進展很快 想要多多補充一下
不過成效似乎不太好 感覺整體還是有點快WW
雪女已經構思很久了 終於把她打出來了啊~~~~
那麼 希望各位能看的愉快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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