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葉紅於二月花

小鬼魂不知道自己是甚麼時候開始站在這裡的，一個恍神，當發覺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這裡，沒有人理她。她試著張口說話，然而聲音像是消失一般，無論她怎麼用力喊叫，發出的總是無聲。

小鬼魂放棄了，並停止這看起來愚蠢的動作。

她開始張望四周，了解自己正身處於一座城市，站在某條大馬路上。身邊的車子來來去去，卻沒有一輛碰觸的到她。小鬼魂低下頭，看著細細的雨絲穿過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滴在身下的深色柏油路上。

她試著走動，發現自己可以輕易地挪動身體。她有腳，可以跑可以跳，只要微微一蹬就可以浮在空中，這讓她感到雀躍。

那麼自己是誰呢？小鬼魂想著，腦袋瓜裡的記憶像是被洗掉般空無一物，只有一片純潔無瑕的白。

我該去尋找記憶嗎？小鬼魂又想，身邊的大人們穿過了她，頭上頂著五顏六色的傘。

小鬼魂決定到處去走走。

她踩上被雨淋濕的馬路，漫無目的到處亂走。她經過了一間店，裡面擺著好多好多籠子。籠子裡有貓有狗，睜著一雙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往外瞧。

小鬼魂停下腳步。

『妳是誰啊？』籠子裡的白色小狗發出聲音問道。

小鬼魂搖搖頭，她指指自己的喉嚨再比了個叉。

『妳不能說話嗎？』小白狗又問。

小鬼魂點點頭。

『妳從哪裡來的？』

小鬼魂想了一下，她伸出手，一道半透明的煙從她指尖冒起，勾勒出一幅她站在馬路中央的圖畫。

『妳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嗎？』小白狗說。

小鬼魂再點點頭，抬頭看著店裡的人開啟籠子，將小白狗抱走。

『對不起，我不能再跟妳說話了……』小白狗說，消失在小鬼魂的視線裡。

籠子裡只剩幾隻不搭理她的小狗和小貓。

於是小鬼魂繼續往前走。

一陣香甜的氣味讓小鬼魂停下腳步，她抬起頭，望著自己的右手邊。幾個大人正站在櫃檯前方等待著，裡面穿著制服的人們來回忙碌，將裝好的飲料塞進袋子裡並遞出，臉上掛著笑容。

『妳是誰啊？』柔軟的嗓音從小鬼魂背後響起，她回過頭，看著躺在嬰兒車裡的圓胖小孩。

小鬼魂搖搖頭，像之前那樣表示自己沒辦法說話。小男嬰笑了。

『我也不能說話。』他張開嘴巴，發出一連串咿咿呀呀的聲音。

小鬼魂想了想，半透明的煙冒了出來，畫出幾幅畫。

畫的內容是一名嬰兒長大成人的過程，他學會了說話。

你可以學會說話，但我沒辦法，不管過多久，我都沒辦法說話。小鬼魂用畫這麼表示著。

小嬰兒歪了歪頭，發出更多咿咿呀呀的聲音。

「噓……乖喔。」推著嬰兒車的女人彎下腰，白嫩的手輕拍著嬰兒。

小男嬰伸出手，朝著小鬼魂的方向揮舞，『妳能跟我一起玩嗎？』他問。

小鬼魂遲疑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小嬰兒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大眼睛蒙上一層霧氣。小鬼魂再度搖搖頭，她伸出手，卻碰不到嬰兒。

我碰不到你，要怎麼跟你玩呢？小鬼魂畫著。

小男嬰停下準備滑落的眼淚，歪了歪頭，『可是……』

小鬼魂往後退了一步，對著嬰兒揮揮手。

不行，我還得去尋找我的記憶，不能跟你一起玩。

小鬼魂想著，邁開腳步。身後傳來嬰兒哭泣的聲音和女人忙著安撫的哄聲。

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小鬼魂停下動作，看著一個大人穿過她的身軀，跑向另一邊。她順著那人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個男人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另一隻手上卻拿著十分礙事的花朵。

為什麼不把花丟掉呢？這樣不是比較方便嗎？小鬼魂心想，看著男人戰戰兢兢地整理花，然後向前靠近。

一名漂亮的女子正站在那裡，臉上帶著些許不悅。看到男人走近，她先是冷哼幾聲，接著把頭撇過去，連看都不看。男人陪笑的把花推向前，女人斜斜睨了一眼，有點不太甘願的收下。

小鬼魂站在他們身邊，看著男人跟女人進入一間高級餐廳裡，她跟了上去，輕鬆地穿過玻璃門。

「這可是我花了很多時間才訂好的餐廳呢，妳喜歡嗎？」男人問道。

「還可以啦。」女人說，將花推給旁邊上前服侍的服務生。

小鬼魂坐在附近一張空椅子上，看著這兩個人的互動。

為什麼那個人要對另一個人那麼好呢？明明那個女生不喜歡他啊。小鬼魂想，大人的世界都是這樣的嗎？就算不喜歡一個人也會裝出喜歡的表情……

餐點送上桌，女人興致缺缺的切著牛排，心不在焉的嚼食著。男人則是一邊吃一邊觀察女人的反應，然後暗暗嘆了一口氣。

結束一個多小時的用餐後，女人率先走出餐廳。她揮揮手，招了輛計程車坐上，接著便頭也不回的離去。當男人結完帳走出來時，女人的身影早已消失，留下他一個人。

男人嘆了口氣。

「不過這餐廳還真貴啊……」男人嘀咕著，慢慢往附近的停車場前進。

小鬼魂跟在男人後頭，看著他牽出摩托車然後跨了上去，「她大概不願意坐這個吧？」男人露出苦笑，「這樣活著好累啊……」

男人發動機車離去，小鬼魂並沒有追上去，而是安靜地看著男人離開。

我永遠都搞不懂大人呢，明明對方那麼明顯的表態了，卻還是不肯說明白。小鬼魂心想，接著往反方向前進。

四周慢慢暗了下來，但對小鬼魂來說，眼前的路卻明亮的像是白天一般。對她來說，太陽的消失與否並不會構成任何威脅。

小鬼魂在斑馬線前停了下來，看著道路另一端帶著小花藍的老人。

紅燈時，那名老人便湊近每一輛車子，兜售著籃子裡的小花和口香糖，綠燈時再退回去。

小鬼魂跟著其他行人過了斑馬線，然後她站在老人身邊，聞著從籃子裡飄出的淡淡花香。

天色越來越晚，老人嘆了一口氣，搖搖晃晃地準備轉身回家。

「嗯？妳是誰啊？」老人開口，和藹的雙眼看著小鬼魂。

小鬼魂搖搖頭。

我不能說話。指尖的白煙訴說著。

「不能說話啊……」老人微微偏頭，然後露出淺淺的笑，「妳願意陪我回家嗎？路太暗了，我看不清楚。」

小鬼魂點點頭，雖然她碰不到老人，但她能替她引路。

站在破舊的房子前，小鬼魂猶豫著該不該進去。老人點亮屋子裡的微弱光線後，對她招招手，「進來吧。」

於是小鬼魂進去了。

屋子裡的擺設十分老舊，但小鬼魂並不怎麼在意。她看著老人在廚房裡做簡單的晚餐，一聲口哨，小小的黑色小狗便衝了進來，繞著老人打轉。

「乖啊，先去旁邊等著。」老人說道。

小鬼魂蹲下身體，看著小黑狗走到自己面前，深棕色的眼睛雪亮。

『妳是人嗎？』小黑狗問。

小鬼魂搖搖頭。

『那麼妳一定是天使了。』小黑狗喘著氣，輕吠了聲。

天使？小鬼魂歪歪頭。

我不是天使，是鬼魂。

小鬼魂用畫解釋，小黑狗歪歪頭。

『妳的身體在發光，一定是天使。』小黑狗十分堅持。

小鬼魂聳聳肩，她沒有漂亮的白色翅膀，也沒有天使的金色光圈，怎麼算是天使呢？她只不過是個小鬼魂，而且是個失去記憶的小鬼魂。

「妳要吃點東西嗎？」老人問道，在小黑狗面前放下食物。

小鬼魂搖搖頭。

吃過飯後，老人坐在屋外，仔細地將線穿過小白花的短莖。小鬼魂飄浮在空中，嗅著那若有似無的甜香。

「妳知道這是甚麼花嗎？」老人問道。

小鬼魂搖搖頭。

「這叫做玉蘭花。」老人用手指捻起其中一朵湊近小鬼魂，清香的氣味飄進小鬼魂鼻子裡，讓她忍不住打了個無聲的噴嚏。

「哈哈。」老人笑了起來，繼續將線穿過修剪好的玉蘭花短莖並綁成一束。

小鬼魂看著老人的動作，指尖的白煙冒出，畫成了一幅年輕的女子肖像。畫中的女子笑得很燦爛，雖然身著樸素，但令人注目的是那張笑臉和髮間夾著的玉蘭花。

老人微微瞪大了眼睛。

「真懷念啊。」老人笑著，「這是很久以前的我呢。」

小鬼魂歪歪頭，看著白煙停留了一會，然後慢慢消散。

「妳啊，一定是上天派的天使，來關心我這老人的。」她笑著。

小鬼魂安靜地看著老人，後者放下手中編織好的玉蘭花，向後靠在籐編椅背上。

「雖然每天都得出去賣花，可是只要看到人們因花香而露出笑容，我就很高興呢。」老人笑著說，眼睛微微瞇起，「而且還能遇到這麼漂亮的小天使，今天很幸運唷。」

她的聲音越來越淡，最後回歸沉寂。小鬼魂輕輕降落地面，好奇地看著老人。

小黑狗突然叫了起來。

一隻手拍上小鬼魂的肩膀，她回過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後微笑的老人。小鬼魂眨了眨眼睛，清澈的雙眼流露出一抹哀傷。

老人揉了揉小鬼魂的頭髮，接著慢慢向後退去，身形漸漸消失。小鬼魂伸出手，卻沒來的及抓住老人。一陣風吹過，將滿籃子的白花吹起，也把玉蘭的花香纏上小鬼魂的身體。

老人消失了。

小鬼魂站在原地，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

腳邊的小黑狗嗚咽著，仰頭對著天空發出一陣陣哀鳴。

這是甚麼感覺呢？小鬼魂心想，她看著自己的手掌，再抬頭看著黑暗的天空。

我該繼續往前走嗎？

看著小黑狗，小鬼魂有點遲疑。

小鬼魂很快就離開了，然而她並不是一個人走的。幾個大人來到屋子前，七手八腳地把老人搬上車。小鬼魂注意到那些大人們臉上都浮著哀戚，都是打從心裡的感到哀傷。

他們是她的朋友嗎？小鬼魂心想。

車開走了，留下小鬼魂跟沒有帶走的小黑狗。

『婆婆要去哪裡？』小黑狗問道。

小鬼魂搖搖頭。

『婆婆死掉了，對吧？』

小鬼魂點點頭。

小黑狗無言地看著遠方，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那麼我該怎麼辦呢？』牠輕聲說道。

這問題小鬼魂沒辦法回答，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問題很快就解決了，但是結局似乎不怎麼好。

小黑狗被帶走了。

被一群奇怪的大人們給帶走了，他們身上有動物的味道，帶著網子跟籠子把小黑狗帶走。小鬼魂坐在白色的車頂，等著車子到達目的地。

跟著大人們進入房子裡，小鬼魂便被嚇到了。

一房間的籠子裡都關著各種不同體型的貓狗，小鬼魂穿梭在走道裡，看著那些貓貓狗狗懶洋洋地趴著。

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呢？小鬼魂想問卻發不出聲音，一旁細微的喵喵叫聲吸引了小鬼魂的注意。

『妳是誰呢？為什麼那些人看不到妳？』毛色白棕相雜的小母貓問道。

小鬼魂在牠面前蹲了下來，用煙描述著這幾天的經歷。

『所以妳是跟著那隻狗來的囉？』小母貓問。

小鬼魂點點頭，她張望著四周，心裡有點困惑。

這裡是哪裡呢？小鬼魂用煙畫出問號，偏頭看著小母貓。

『這裡是收容所，我們本來都是在外面流浪的動物，因為被人類通報而帶進來。』小母貓說。

小鬼魂看著母貓，她伸出手，卻碰不到貓咪。

為什麼妳看起來那麼難過呢？小鬼魂畫著。

小母貓趴下身體，淺黃色的眼睛看著她，『一旦過了十二天都沒有人領養我們的話，我們就會死。』

死……

小鬼魂想起了老人，還有她微笑的靈魂。

小黑狗也會死掉嗎？小鬼魂問著。

母貓點了點頭，『沒有在時間內被領養的話，大家都會死掉的。』

這裡……全部嗎？

『是的。』

小鬼魂沉默，接著她站起身體，跟著旁邊經過的工作人員一起離去。

小鬼魂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看著身體半透明的的小狗穿出牆壁，朝外面跑去，接著門被打開，一團被白布覆蓋的小東西推了出來，經過她面前。

這就是死亡嗎？小鬼魂想著。

那麼小黑狗也會變成這樣嗎？跟老人一樣的……死去嗎？

小鬼魂離開了收容所。

在離去前，小鬼魂看到了好幾隻半透明的貓狗在戶外玩耍。牠們彼此嬉戲著，在空中和地上互相追逐，最後慢慢飛向天空，消失在蔚藍的蒼穹裡。

死掉了，才能獲得更好的自由嗎？

小鬼魂想，接著她搖搖頭。

比起死掉，活著才是更令人開心的事情。她無聲地說，然後走開了。

令她再次停下腳步的是一陣悠揚的音樂聲，流暢好聽的琴音從窗子裡洩出。小鬼魂抬頭看著窗戶，接著她飛了上去，坐在窗沿。

彈鋼琴的是一個男孩。

他身上披著薄外套，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奏出一段又一段美妙的音樂。小鬼魂舒服的瞇起眼睛，靠著窗戶打盹。當她發覺音樂停下來時，男孩正望著她，跟其他人不同顏色的眼珠含著驚訝。

「妳是誰……」男孩說道。

小鬼魂跳下窗沿，走進房間裡。

我是小鬼魂。她用煙畫著。

「小鬼魂？」男孩困惑地說道，她點點頭。

「所以妳是鬼囉？」男孩問。

小鬼魂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妳看起來比較像天使。」他下了跟老人一樣的結論，小鬼魂聳聳肩，觀察著房間的擺設。

房間裡的東西很單純，沒有太多家具。不過看起來質地不錯，應該是個小康人家的孩子。

「妳喜歡音樂嗎？」男孩問道。

小鬼魂偏了偏頭，然後頷首。

「那我再彈一首給妳聽好不好？」

小鬼魂點頭。

悅耳的琴音流出，充斥在整個房間。小鬼魂浮起身體，輕輕坐在鋼琴上。她看見各種不同顏色的音符從鋼琴裡飄出來，可是男孩好像看不到。

彩色的音符繞著男孩轉圈圈，同時也飄到小鬼魂身旁。小鬼魂伸出手想碰觸音符，但很快就被躲開了。

「怎麼了嗎？」男孩抬起頭問道，神色有點不解。

小鬼魂思索了下，指尖的白煙冒了出來，畫出音符飄盪房間的模樣。

「音符？」男孩似乎很感興趣，彈奏的樂音換了一首。這次粉紅色的音符飛了出來，在房間裡跳舞。

「那這個呢？」水藍色的音符取代了粉色，慢慢飄出窗外。

小鬼魂笑了起來。

她揮揮手，男孩起先一臉茫然，但隨後他睜大眼睛，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彩色音符。

「哇喔……」男孩驚訝的張大嘴巴，小鬼魂露出燦爛的無聲笑容，隨著音符轉圈圈。

男孩彈得更起勁了，不同顏色的旋律飄出，甚至飛到窗外。直到他彈累了，樂音慢慢停止，然而音符還在空中飄盪著。

「妳從哪裡來的？」男孩問道。

小鬼魂畫出了圖畫，敘說著自己這幾天來的冒險。男孩津津有味地看著，同時站起身，從書桌抽屜裡取出藥罐，倒了幾顆藥後和著開水嚥下。

小鬼魂歪頭，似乎不太了解。

「我生病了，必須吃藥才行。」男孩說道，搖了搖小罐子。

小鬼魂點點頭，白煙又變換成另一幅畫。這次畫的是那位老人。

看著圖畫變換，男孩臉龐蒙上了一層陰影，「她死掉了嗎？」

小鬼魂點頭。

男孩沉默下來。

「我應該也會很快死掉，醫生說我的病治不好了。」他虛弱的微笑。

小鬼魂一愣，白煙立刻四處飄散。

那麼我算是死掉了嗎？小鬼魂想著。

都變成了鬼，應該是死掉了吧？想到這裡，小鬼魂有點難過。

「怎麼了嗎？」男孩問道，淺藍色的眼睛看著小鬼魂。

小鬼魂搖搖頭，再度聚集起白煙。

你可以不要死掉嗎？

「不要死掉？」男孩露出苦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死掉。活著可以做好多事情，而且我還想繼續彈鋼琴。」

小鬼魂再度畫著。

老人死掉了，小黑狗過十二天後也會死掉，這個世界上每一個東西都會死掉，全部都會消失……

白煙停了下來，小鬼魂發現自己的手有點發抖。

「可是死掉了，還有新生啊。」男孩笑了。

……新生？

「妳不是遇到嬰兒嗎？那就是新生喔。」男孩說道。

「死掉了就會再度出生，就像花謝了還會再重新長成一株花一樣。」

花……

小鬼魂想起了抱著花的嘆氣男人，還有賣花的微笑老人。

出生之後會遇到很多很多事情……小鬼魂比劃著。

會喜歡上不喜歡自己的人、會變老、會死掉……那為什麼還要出生呢？

「既然那樣，那為什麼不去找一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人呢？」男孩說道。

小鬼魂呆了下。

「變老跟死掉是汰換吧？畢竟一直活很久也很累啊。」男孩笑著說。

那麼我死掉了嗎？小鬼魂心裡浮出這個問題。

我變成了鬼，我死掉了嗎？

可是……我還不想死掉……

還想要活著、想要去找小黑狗、想要去老人的墳墓前探望她……

我還想要繼續聽男孩彈鋼琴……

小鬼魂的手慢慢停了下來，白煙也停住了。

不要死掉。

「咦？」

不要死掉。

不要死掉不要死掉不要死掉不要死掉……

我還不想要死掉。

我還要做好多事情。

所以、所以、所以……

你也不可以死掉。

「……活著……不可以……這麼快就死掉啊……」

小鬼魂輕聲說道，男孩則瞪大了淺藍色的眼睛。

小小的畫展開張了，雖然規模不大，卻吸引了不少人前來。

「媽媽妳看！」小男孩指著牆上的嬰兒肖像畫，興奮地拉著母親。女人有點驚訝地看著畫作，那繪出的嬰兒和自己的孩子竟有幾分相似。

「啊啊……這個是……」

男人牽著身旁心愛的老婆，看著牆上的油畫，「老公，這個人有點像你耶。」

「啊？呃……是嗎……」

男人乾笑，看著牆上捧著玫瑰花、跨坐在摩托車上的男人。

這還真有點眼熟啊……

年約二十出頭的女孩噙著笑，一一招呼著上門觀覽的客人。她腳邊站著黑狗，對於進來的人們不停搖尾巴。

畫作上的細膩筆劃和溫暖色彩都讓人有種熟悉的感覺，像是很久以前曾碰觸過一樣。

半透明的貓狗在天空中玩耍。

含笑的和藹老人牽著少女，鬢上簪著白花。

白色與棕色相雜的貓咪微微打著盹，身處於某戶人家的陽台上。

但是最注目的仍舊是那幅畫。

有著淺藍色眼珠的少年正溫柔地彈琴，身邊充斥著彩色的音符。

一名客人仰頭看著畫作，然後伸手將臉上戴著的太陽眼鏡取了下來。淡藍色的眼眸專注在畫上，細細用眼睛描繪著那與自己相仿的面容。

「我曾看過鬼，是一個十分溫柔的小鬼魂。」淺藍色眼睛少年說道。

「我曾變成鬼，遇見個十分溫柔的小男孩。」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的女孩說道。

黑狗搖搖尾巴，空氣裡突然出現一股淡淡的玉蘭花香，伴隨著風吹向門外，然後融進了天空裡。

我慶幸我還活著，我為我的生命感到驕傲。────小鬼魂